《掌灯》烟火二一

13、第 13 章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从小就能感觉到一些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比如，她能知道隔壁的老猫为什么总是对着空荡荡的墙角叫，因为她‘看’到那里蹲着一只它去世很久的伙伴；她能听懂窗外那棵老槐树在风中的‘话语’，它怀念每年都在它枝头筑巢，可今年却没有来的鸟儿……”

　　“她以为大家都一样。直到她把这些发现兴高采烈地告诉幼儿园的小朋友，却没有人相信她，他们还骂她是‘骗子’，慢慢地，他们都不跟她玩了；她七岁那年，在空无一人的老宅里，对着墙角‘自言自语’了很久，她告诉妈妈那里有个穿着旧式旗袍、一直在找东西的‘阿姨’，吓得她妈妈赶紧带她去看医生。……”

　　“慢慢地，她学会了沉默。她把那些‘听’到的、‘看’到的东西，都牢牢锁在心里。她变得越来越安静，别人在玩闹，她宁愿一个人待在角落，跟蚂蚁说话，或者只是安静地听着风带来的远方的声音。“

　　“她明明没有伤害别人，可是，却因为这些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奇怪的行为，被同学们叫作“怪物”。他们撕烂她的作业本，在她的椅子上倒胶水。她成了大家眼里‘孤僻’、‘奇怪’、甚至……‘不祥’的孩子。连老师也不止一找地找她谈话，老师跟她说：‘你要开朗一点，要合群。’”

　　“合群”这两个字，她直到长大后也没能学会。

　　“她觉得人类的规则太复杂，他们的笑容背后藏着算计，友善的话语里裹着刀片。只有动物的心声简单纯粹——饿了就讨食，喜欢就靠近，讨厌就离开。所以，她更喜欢跟这些小动物在一起。”

　　“她的世界里，曾出现过一只橘猫，是她从垃圾桶边捡来的。这只橘猫是她整个童年里唯一的朋友。它陪她写作业，听她哭泣，在她被欺负时竖起尾巴发出威胁的低吼。它是这世上唯一懂她的朋友。”

　　“后来它老了，离开的前一晚，用脑袋蹭着她的手心：“别难过，你会遇见更多像我一样爱你的伙伴。”

　　“可它走后，她觉得，这个世界却变得更加空旷了……”

　　他一桩桩、一件件，用平静的语气将她那些隐秘的、甚至羞于启齿的“异常”经历娓娓道来。

　　“这些属于你的故事，你管它们叫‘普通’？”

　　沈君如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撞上冰凉的栏杆，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警惕：“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调查我？！”

　　顾泽元轻轻摇头，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通体温润的玉簪。簪身流转着柔和的光晕，仿佛封存着月光。

　　“我没有调查你。”他目光沉静地看向她，“那天你在城南老宅安抚那个徘徊的怨灵时，我恰巧听到了。”

　　见她瞳孔微缩，他继续道：“你是不是又想问，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将玉簪托在掌心，玉簪闪耀着微光：“是它带我去的。它叫溯影簪，它一直在等待它的主人。”

　　夜风中，簪身的光晕忽然化作细碎的星点，萦绕在沈君如周身。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它，并一直替它的主人小心地保管着。现在，”他将玉簪递到她面前，声音里带着宿命般的温和，“我该物归原主了。”

　　沈君如怔住，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牵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指尖触碰到银簪的瞬间，她浑身轻轻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既陌生又无比熟悉的暖流，仿佛沉睡已久的血脉被唤醒，她脑海中闪过无数光影：苍翠的无边山林、奔腾的浩瀚江河、还有……立于云端俯瞰大地的孤寂身影。她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顾泽元适时地扶住了她的手臂：“感受到了吗？它可以聆听草木的低语，可以引动山川的灵息，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让这世间的万物之力，为你所用。”

　　沈君如震惊地看着手中的簪子，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你知道吗，你灵魂深处沉睡的力量，远比你自己知道的要强大得多。”

　　“力量……强大……”

　　“你如今就象那只天鹅一样，已经站在了这片湖水前。现在需要做的，只是低头看清自己的倒影。”

　　听到这些话，沈君如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所有的认知都在这一刻被打得粉碎。

　　“聆听草木……引动山川……”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完全无法理解。这太荒谬了，这怎么可能？

　　她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这不对……”她声音干涩，眼神涣散，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我只是……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连毕业论文都写不好，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让万物……这太可笑了……”

　　她抬起头看向顾泽元：“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或者……或者是我在做梦？”

　　她甚至下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传来，告诉她这不是梦。

　　顾泽元静静地看着她完全懵住、拒绝接受的模样，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解释。

　　“没关系，”他的声音像深夜的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不必现在就明白。它等你，已经等了很久，不差这一时半刻。”

　　沈君如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无法忽视的温热触感，看着簪头那团仿佛有生命般流转的青气，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彻底宕机，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如此陌生。而她，似乎也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

　　“还记得你想帮助山青和欣的那份心意吗？”他注视着她茫然的眼睛，将遥远的目标拉回到她能够理解的情感层面，“等你真正能够感知并引导这份力量的时候，你就能帮到他们了。”

　　他看到她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继续温和地说道：“我知道，这一切需要时间消化。”他微微侧身，做出准备送她离开的姿态，“我先送你回家。今晚好好休息，不用觉得这是什么必须立刻背负的负担。”

　　……

　　第二天中午，门铃响起时，沈君如还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昨晚信息量太大，让她一晚也没睡好。

　　她挣扎着爬起来，胡乱抓了抓睡得乱翘的头发，迷迷糊糊地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一拉开，顾泽元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几个精致食盒。

　　“你……你怎么来了？！”沈君如瞬间清醒，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把门关上，把自己这糟糕的形象藏起来。

　　“猜你昨晚肯定没睡好，”他的目光在她眼下的淡青阴影上停留了一瞬，“早餐估计也省了。”他提起手中的食盒，“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些。”

　　“不请我进去？”他微微挑眉。

　　她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让开身。顾泽元走进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公寓，目光掠过沙发上堆着的毛毯和茶几上喝了一半的水杯。随即从容地走向餐桌。

　　“先去洗漱？”他放下食盒。

　　沈君如逃也似地冲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顶着黑眼圈的自己，她懊恼地捂住脸。

　　等再出来时，客厅餐桌已经被摆得满满当当——清炒虾仁，黑椒牛柳，还有清蒸东星斑、上汤芦笋。更夸张的是旁边单独的点心盒：蟹粉小笼，芒果糯米糍，还有几块精致的提拉米苏。

　　“你……这也太多了。”她看着这足够招待一大家子的分量，一时语塞。

　　顾泽元正在摆放最后一碟杏仁饼，闻言抬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他递来一双筷子，“所以都准备了点。”

　　沈君如望着满桌琳琅的美食，又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一时百感交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话刚出口，她马上又后悔了。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你肯定又是说那些话。”

　　顾泽元被她这个样子逗乐了。

　　"哦？"他尾音微微上扬，"我不用说你都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想到...君如小姐这么快就和我心有灵犀了。"

　　“果然吧，我猜得没错，”她声音有些发紧，“你就是喜欢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

　　“误会？”顾泽元轻轻放下白瓷勺，看向她，“我不觉得有什么误会。”

　　“我说你能感知万物是真的，说溯影簪在等你是真的，自然，现在说心有灵犀也是真的。”

　　他停了一下，笑笑，耸耸肩：“只是你选择不相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