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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E区风暴(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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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沾着暗红血迹的碎玻璃被镊子小心地取出,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血腥的光。东方散风呼吸有些重,他咬着没有什么血色的下唇,剧烈的疼痛早已让感官陷入一片混沌的麻木。
他坐在一片狼藉的技术部中央,接受着临时处理,裸露的臂膀和肩胛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狰狞的伤口。当最后一粒深嵌皮肉的玻璃碎屑被艰难取出,卫生员才用雪白的纱布,仔细地、一圈圈缠绕包裹他伤痕累累的上身。
“太猖狂了……”孟明重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叹,看向羽芊,“A区的佣兵连北岭的专员都敢动?”
“这只算工伤。”东方散风声音沙哑,刚咳了两声就牵动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卫生员一处理完,他立刻抓起一件干净衬衫披上,扣好扣子便强撑着站起,孟明重下意识伸手要扶,被他一个无声的手势挡开。
“他们带走你们的技术员,却留下我,”东方散风蹒跚着走向角落的储物柜,取出自己存放在里面的终端,声音带着冰冷的分析,“说明‘北岭负责人’这块身份牌,已经保了我一条命。”
“这习惯救了你。”他的手像是哄孩子一样安抚着手中的终端,他拂开桌上残留的玻璃碴,将终端轻轻地放在还算平整的台面,手指开始快速操作,“我有何源终端的紧急追踪IP。”
“明白!”羽芊眼神一凛,指令干脆利落,“整队!点齐人手,立刻出发!”
“这里交给您了,东方先生。”孟明重迅速应道。
东方散风背后,洁白的衬衫已隐隐透出绷带下洇开的血色,这是临时处理,终究有限。
“等等。”东方散风突然出声,捋了一把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再次站直身体,“我跟你们去。”
“您需要休息!”羽芊皱眉,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让她无法忽视他的伤势。
“小伤。”东方散风语气斩钉截铁,眉宇间是压抑不住的戾气,这场突袭搅乱了他的计划,让他瞬间有些恼怒,“他们不敢动我。”
“定位到了,”他目光锐利地锁住屏幕,看着那正在移动的红点。
羽芊一声令下:“行动!何源必须活着带回来!”
—— 旧汽车厂 ——
何源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惊醒过来。
冰冷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将他捆得如同待宰的牲畜。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般酸痛难忍,爆炸冲击留下的伤口更是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呜咽。
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技术员啊,怎么会落入这种地狱般的境地?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引来了绑架者的注意。他们依旧覆面,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眼镜早已在混乱中不知所踪,对于高度近视的何源而言,现在的世界就是模糊一片。
“这个人,价值够吗?”一个清冷得不带丝毫温度的女声响起。何源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如同评估一件货物,那目光刺得他每一寸皮肤都绷紧战栗。
“价值不够,就撕票。”另一个同样年轻却更显冷酷的男声毫无波澜地接话。
撕票?!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何源混沌的脑海里轰然炸响!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原来对方是想用他……去交换什么!
“还不如抓北岭的那个负责人呢,”江鹰嘀咕着。
夏望知道对方只是嘴贫,便冷冷地回应道:“北岭的人少招惹。”
“知道啦…你说他们能找得到这里吗?”清冷的月光勾勒出江鹰全副武装的轮廓,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随意,目光扫过同伴,“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嗯。”夏望冷淡地应了一声,视线随意地撇向脚边那堆从技术部带出来的“战利品”。
此刻,它们已彻底沦为冰冷的废铁,每一件电子设备都被精准地暴力剖开,核心芯片被彻底击碎,散落一地,如同被挖空了心脏的尸体,在月光下无声地陈列着。
“啧,真是……”江鹰烦躁地踢开脚边一块碎片,语气里混杂着不甘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恼火,“你说……那个人,西岸,怎么就偏偏没死透呢?”
“没打中要害吧。”夏望的声音毫无波澜,他正低着头,专注而熟练地检查着手中的枪械部件,动作稳定得像在完成一项日常流程。
确认无误后,他才抬眼,看向月光下弥漫着铁锈和机油味的破败厂房深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雇佣兵特有的务实与冷酷:“这次的目标,活着回去就够了。”
“回去?!”江鹰的声音陡然拔尖,“你觉得我们这次回去,还有活路吗?!”
“任务不算完全失败,顶多……降级。”夏望垂着眼睑,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声音没什么起伏,“不然呢?你打算现在就闯进北岭中央医院,把那个叫西岸的就地击毙?”
“够了!我说够了!”江鹰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泄愤般狠狠一拳砸在身侧的墙上!墙体簌簌掉下一片灰,牵动了左肩的伤,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不想回去了!死也不想!”
“悠着点,你还有伤。”夏望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显然对这种爆发习以为常,“你觉得,我们还有退路可选?不归队?等着被集团在全大陆通缉,像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到死?”
“我们被集团养大,从生下来那天起,命就是集团的。”他用陈述事实般的冰冷口吻,重复着这早已刻入骨髓的规则,试图碾碎她最后一丝幻想。
远处的阴影里,何源蜷缩着,大气不敢出。
那两人的声音压得虽低,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却字字清晰,砸在他心上。是了……A区的雇佣兵体系,早已是一条冰冷高效的生产线。那里的孩子,何曾有过选择?
外界传言A区佣兵嗜血成性,是毫无人性的杀戮机器,但其实并非空穴来风。
A区那些庞大的佣兵集团,对高阶佣兵有一条不成文的铁律:任务失败,归区即死。
这大概……也是他们每一次都搏命般疯狂的原因之一吧。
可此刻的何源,生不出半分同情。
他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成为水泥的一部分,让那两个死神,千万别注意到他!
佣兵对付人质的那些手段……他在和别人闲聊中略有耳闻,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是真的,也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他宁愿一颗子弹痛快了结,也绝不想亲身“体验”那些剥皮拆骨般的酷刑。
“E区的尖端技术员屈指可数,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更是凤毛麟角。” 不知为何,那两人的话题竟再次绕到了他身上。
何源后背瞬僵硬,细密的冷汗渗出,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天灵盖。夜风灌进他敞开的衣襟,刺骨冰凉,可夏望那毫无温度的声音落在他耳中,比这寒风更冷彻骨髓,“我认为羽芊那边,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时间仿佛凝滞了许久,空气沉重得压人,死寂中,只有终端突兀的嗡鸣尖锐地撕破了沉寂。
是夏望的。
他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一点,幽蓝的光屏瞬间弹出。
然而,当那最新通讯的内容映入眼帘时,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覆面下的神情看不真切,但那骤然绷紧的肩线和瞬间僵直的手指,泄露了无法言喻的惊涛骇浪。
尽管覆着面具,江鹰却是与他生死与共的搭档。夏望一丝一毫的异样,在她的眼里都是格外的明显。
她几乎是立刻贴了过去,带着点焦躁和不满,踮起脚尖凑向光屏,嘴里还嘟囔着:“喂,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来任务催命……”
话音未落,那屏幕上冰冷的几行字,便化作数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她的瞳孔。
「夏望、江鹰任务失败,即刻肃清。」
“什……什么?!” 江鹰像是被那文字烫到,猛地向后踉跄了两步,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失败?我们明明……!”
夏望的指尖死死抵在那条信息上,幽蓝的光芒映得他指节发白。集团专用通道……绝无差错。冰冷的现实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集团已经单方面判定他们失败,下达的,是格杀勿论的死亡通牒。
从此刻起,他们的名字,将被鲜血淋漓地刻上大陆通缉榜的最顶端,不死不休。除非……集团亲自承认他们的死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夏望指尖悬停,正欲深究那条催命符般的讯息,江鹰却猛地一凛,覆面下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不对!
一种异样的、沉闷的嗡鸣正由远及近,如同滚动的闷雷,层层叠叠地碾压而来。
是引擎!数量庞大的引擎声浪,正以包围之势,将这废弃汽车厂的每一寸缝隙都死死堵住!
夏望眼神骤寒,几乎在江鹰示警的同一刹,指尖在虚空中狠狠一划,幽蓝光屏瞬间熄灭。他旋身,动作带起一阵风,手已精准地攥住地上束缚着何源的绳索,粗暴地将人整个提起。
“唔——!” 绳索骤然勒紧深陷的伤口,剧痛让何源猝不及防,一声压抑的痛哼刚挤出喉咙。
夏望如刀锋般的目光瞬间剜了过来,何源吓得魂飞魄散,脖子下意识地一缩,活像只受惊的小鸡仔。
一旁的江鹰无需言语,已然会意,一根不知何时摸出的布条带着蛮横的力道,精准地捅进何源半张的嘴里,狠狠勒过齿关,将他所有未出口的哀嚎与求饶,尽数扼杀在喉间,只余下破碎的“呜呜”声。
“没时间了。” 夏望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伐决断,目光锁住江鹰,“无论如何,走!”
“明白!” 江鹰颔首,眼神锐利如鹰。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杂沓而密集的脚步声便如同骤雨般由下及上,逐层蔓延开来,带着地毯式搜索的压迫感。
夏望再无半分犹豫,单手拖着被堵住嘴、因疼痛和恐惧而瘫软的何源,直接从二楼破损的窗口翻跃而下!
砰!一声闷响,一人一“货”重重落在一楼空旷的大厅中央。
而江鹰则去寻找埋伏点,她如同在行政楼里那样,身轻如燕,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就绕过了那些人的搜查,瞬间占领了制高点,观察着全局。
一楼。
刷——!
刹那间,数道惨白刺目的探照灯光束撕裂了厂房的昏暗,精准无比地钉死在夏望身上!将他和他手中的人质,赤裸裸地曝露在强光之下,无所遁形!
何源被强光刺得本能地眯起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他无比熟悉,此刻却如同救命稻草一般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光幕,直抵耳畔:
“初次见面,A区的……不速之客。” 羽芊的身影隐在逆光处,轮廓模糊,唯有声音带着掌控全局的从容与冷静,“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我们E区,是有何贵干?不如……坐下来,好好聊聊?”
羽芊!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何源的恐惧,他几乎要痛哭流涕。然而——
咔哒。
一个冰凉的、坚硬的金属物体,带着死亡特有的寒意,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抵在了他脆弱的太阳穴上!
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连呼吸都为之停滞!只剩下喉间被布条堵塞的、绝望而可怜的“呜呜”声,在死寂中微弱地颤抖。
“我们要E区首都的通行权。” 夏望的声音在强光与枪口的双重压迫下,竟出奇的平稳,每一个字都砸在空旷的厂房里,“一辆车,离开E区边界,我们就放他下车。”
“哦?” 羽芊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想离开E区?就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你可以现在开枪,试试看。” 夏望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语气轻佻得令人胆寒,每一个字都刺入众人的耳中,带着明显的挑衅,“我可不介意拉上整个汽车厂陪葬。”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东方散风急促而凝重的声音便通过加密频道刺入羽芊耳中:“羽芊!扫描显示他身上有高能反应,是大量的炸药,有生命体征同步□□,一旦他心跳停止,威力足以把这里……夷为平地。”
A区的疯子!
冰冷的字眼瞬间砸进羽芊的脑海,带着前所未有的忌惮和怒火。
更棘手的是,他们至今未能捕捉到那个叫江鹰的女人的踪迹!这意味着对方此刻正如同一条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随时可能给予致命一击!
“我没有耐心陪你们耗。” 夏望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宣告死刑的丧钟,枪口死死抵着何源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分钟。六十秒后,这颗子弹会穿过他的头盖骨。”
离开E区,仅仅是暂时脱离羽芊的绝对掌控区,而非逃出生天。这一点,夏望和羽芊都心知肚明。但对于夏望而言,只有冲出这个牢笼,才能在那张铺天盖地的集团通缉网下,搏出一线渺茫的生机。
羽芊的眼神沉如寒潭,没有丝毫波澜。
她甚至没有看夏望,只是极轻微地侧了下头。身后的孟明重心领神会,身形轻快地翻上一辆改装过的重型越野车,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车身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精准地横停在夏望面前,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如你所愿,” 羽芊声音中的寒意达到了极点,“现在,滚出E区。”
夏望动作快如闪电,一把将瘫软的何源塞进后座,自己也跟着挤入。就在车门关上的刹那间:
簌!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毫无预兆地从上方厂房的钢梁阴影中翻落,轻盈得如同落叶,却又带着千钧之力,“咚”的一声稳稳落在车顶。
是江鹰!她半蹲在车顶,覆面下的目光锐利如刀,冷冷地扫过下方的羽芊,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随即一个利落的翻身,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副驾驶的车窗。
轰——!!!
越野车的引擎爆发出震耳欲聋声音,好像车内的驾驶员一下子就把油门踩到了底,轮胎在地面上疯狂摩擦,刺耳的声音伴随着轰鸣声,瞬间加速到了可怖的速度,朝着E区边境的方向狂飙而去!
“跟上。” 羽芊的声音冰冷刺骨,下达命令的同时,眼中已凝结起实质般的杀意。她太清楚了:当何源被他们放下的瞬间,就是那两个亡命之徒的死期!
车内。
夏望紧握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后视镜里,羽芊的阵营迅速缩小,但其中一道身影却如同烙印般刺入他的眼帘——日无常。
他知道这个人。一个拥有着非人力量、将格斗技巧锤炼到登峰造极的怪物。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绝对的压制,强大得令人绝望,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一股冰冷的烦躁和屈辱感啃噬着夏望的心脏。如果不是集团那该死的、毫无预兆的通缉令……他和江鹰何至于如此狼狈逃窜?他本该有机会,将羽芊的头颅作为献给集团的投名状,将功抵过,但现在……
所有的野心,所有的算计,都在身后那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下化为齑粉。
活着。
此刻,他和身边沉默的江鹰一样,脑海中只剩下这最原始、也最强烈的念头——
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