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月光》其悦

7、07

　　欢迎宴设在云锦市一家颇为知名的高档私厨饭馆，隐在一条梧桐掩映的僻静街道里。凌宇瀚停好车走进去时，正好在门口遇上安儒天，两人便一同上了二楼的包厢。

　　门一推开，喧闹的人声和缭绕的烟味便扑面而来。公司中高层们显然已提前到达，正三五成群地寒暄着。见到安总和凌总进来，原本坐着的人们纷纷起身，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嘴里说着“安总好、凌总好”，场面恭敬而透着职场的秩序感。待安儒天在主位坐下，并示意凌宇瀚坐在他身边后，众人才依照在公司里的层级，井然有序地纷纷落座。

　　菜肴尚未上齐，面前那碗精心熬制的暖胃汤还冒着热气，安儒天便已兴致高昂地端起了酒杯。“来！首先，让我们共同举杯，欢迎凌总加入我们云锦晟恒公司的大家庭！这第一杯，必须满上，我们一起敬凌总，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干了！”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

　　众人齐声附和，酒杯碰撞声清脆响起。凌宇瀚看着手中那杯清澈透明、度数高达五十多度的白酒，胃里已经开始隐隐抽搐。他深吸一口气，仰头将杯中那灼热的液体一饮而尽。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部，带来一阵强烈的灼烧感。

　　他这才懊悔起来，刚才在家里，怎么没和苏希一起随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空腹饮酒，还是如此烈性的白酒，后果可想而知。然而此刻，后悔已然来不及。

　　接下来的时间，便彻底陷入了杯觥交错的漩涡。作为主角，他自然是众人轮番敬酒的目标。营销部的总监、人事部的部长、几个大区的主管……一个个端着酒杯，说着或真诚或客套的祝酒词，然后便是“我干了，凌总您随意”的豪爽，而他又怎能真的“随意”？只能硬着头皮，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

　　这场饭局，仿佛变成了一场以他为中心的酒精考验。待到宴席接近尾声，他粗略算来，竟已喝下足足一斤白酒。桌上的珍馐美味几乎没动几筷子，胃里除了翻江倒海的酒精，空空如也。

　　安儒天已经红光满面地开始招呼大家转场，去预定好的附近KTV继续下一轮。一想到那封闭的包间、震耳的音乐和必然延续的劝酒，凌宇瀚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头疼和厌倦。

　　趁着去洗手间的间隙，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出手机，带着一丝庆幸和无奈，给好友洛萧发去了求救信息：
　　【萧，今晚有应酬，喝了不少。等下还有KTV，在‘皇朝KTV’。大概十点左右，方便过来接我一下吗？】

　　消息发出后不久，手机屏幕亮起。洛萧回复得很快，他此刻正在外面与人谈事：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你撑住，我差不多时间就过去。】

　　看到这条回复，凌宇瀚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在茫茫酒海中抓住了一块浮木。他用冷水用力拍了拍脸，试图驱散一些晕眩感，看着镜中脸色微红的自己，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才重新推开门，走向那个依旧喧嚣的战场。

　　一行人转场到附近一家装潢奢华的“皇朝KTV”。巨大的包厢里，炫目的灯光旋转闪烁，震耳的音乐已然响起，空气中混杂着果盘、酒精和香水的气息。凌宇瀚被安排在正中的主位，身边围绕着热情的公司同仁，喧嚣的环境让他本就因酒精而胀痛的太阳穴更是突突直跳。

　　几轮公司层面的集体敬酒后，气氛逐渐松弛下来。人事部部长刘文思，一位年约四十、性格颇为外向热络的大姐，端着酒杯凑到凌宇瀚身边，笑着打趣道：“凌总，您长得这么高这么帅，气质又这么好，从小到大，肯定有很多女生爱慕您吧？”

　　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了在场不少人的兴趣。确实，自凌宇瀚入职第一天起，他挺拔的身形、俊朗的相貌以及那份沉稳又略带疏离的气质，就已然成为公司内部，尤其是女性员工私下讨论的焦点。

　　宇瀚闻言，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热情但也礼貌的浅笑。很多女生吗？他在脑海中飞快地回溯。似乎是的，从青涩的校园时代到步入社会，明确向他表示过好感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几十个总是有的。那些面孔大多已经模糊，名字也记不真切了。

　　然而，当“爱慕”这个词在耳边响起，当那些模糊的青春影像在酒精的作用下试图翻涌时，他脑海里如同被一道光瞬间照亮，清晰浮现的，竟然只有一张脸——那张在今天傍晚，因为他一个笑容而羞窘得满脸通红，而后又因为打嗝而慌乱地躲回房间的脸。

　　苏希。

　　唯有她。不是那些曾经追逐过他的身影，而是这个安静地、固执地在他生命边缘存在了十三年，如今却意外地闯入他生活中心的女子。

　　大家见他只是笑了笑，并未否认，眼神甚至有一瞬间的飘远，仿佛沉浸在某段特定的回忆里，顿时都露出了然的神情。在职场混迹多年的人都明白，这种笑而不语，往往就是一种默认。

　　刘文思见状，热心肠更是被点燃，她趁热打铁，声音在嘈杂的音乐中拔高了几分：“凌总，那您现在……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呀？要是没有的话，姐给你介绍呀！我认识好多条件特别好的白富美，大家闺秀、温柔可人，包你满意的！”

　　听到这话，凌宇瀚原本有些慵懒靠在沙发上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些。他脸上的浅淡笑意收敛起来，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明确，回答道：“谢谢刘部长的好意，心领了。不过，真的不必了。”

　　坐在一旁的安儒天是知道凌宇瀚刚经历婚变不久，且原因不甚愉快的。他见凌宇瀚神色虽未大变，但语气已透出疏离，立刻用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示意刘文思适可而止，免得触及对方的伤心事，弄得场面尴尬。

　　刘文思接收到安总的信号，心里一凛，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热情过了头，连忙端起酒杯，笑着打圆场：“哎呀！你看我，就是太热心了！自罚一杯，自罚一杯！像凌总这样一表人才、器宇轩昂的青年才俊，哪里需要我这种半老太婆来牵线搭桥呢！哈哈哈……肯定早有优秀的女孩在等着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凌宇瀚也顺势举起杯，与她轻轻一碰，将这个过于私人的话题轻描淡写地揭过。然而，杯中摇曳的琥珀色液体，却仿佛倒映出了家里那盏温暖的灯光，以及灯光下，那个或许还趴在床上，因为一个饱嗝而继续懊恼的身影。这喧嚣包厢里的一切，忽然间，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包厢里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炫目的灯光切割着弥漫的烟酒气。有人深情款款地唱着苦情歌，有人在高声划拳，有人在角落窃窃私语。凌宇瀚坐在其中，感觉自己像是个误入藕花深处的局外人，胃里的酒精与周遭的喧闹共同发酵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窒闷。

　　刘文思那个关于“中意女孩”的问题，像一阵阵袭来的春风，吹着他的心田泛起层层涟漪。苏希那张时而沉静、时而羞窘的面容，在迷离的灯光下愈发清晰，与眼前这浮华景象格格不入。他看了一眼腕表，刚过九点半。

　　借口去洗手间，他再次走出包厢，靠在走廊相对安静的墙壁上，拨通了洛萧的电话。
　　“萧，你那边结束了吗？”
　　“刚谈完，正往‘皇朝’赶呢，十分钟到。你怎么听着像在避难？”洛萧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疲惫。
　　“差不多吧。”凌宇瀚揉了揉眉心，“到了直接门口等我就行，我这就出来。”

　　挂了电话，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推开门回到那个声色漩涡。他径直走到安儒天身边，微微俯身，用带着恰到好处歉意和不容商议的语气低声道：“安总，实在不好意思，家里突然有点急事，必须得先走一步，得扫大家的兴了。”

　　安儒天正搂着一个部门经理的肩膀唱着歌，闻言转过头，看到他脸上确实带着一丝未散的凝重（更多是酒精和疲惫所致），又想到他刚来云锦市或许真有什么不便明说的私事，便也很爽快地摆了摆手：“理解理解！家人最重要！宇瀚你快去忙，这边有我在！”

　　“多谢安总体谅。”凌宇瀚感激地点点头，又向几位注意到他要离开的高层点头致意，没有多做停留，便拿起自己的外套，步履略显匆忙却依旧沉稳地离开了包厢。

　　一走出KTV厚重的大门，初夏夜晚微凉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站在霓虹闪烁的街边，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驱散胸腔里残留的浊气和酒意。

　　没过两分钟，一辆熟悉的黑色SUV精准地停在他面前。副驾驶车窗降下，露出洛萧带着调侃笑意的脸：“哟，凌总，这么快就从‘战场’上撤退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