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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极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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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越来越大,周围没有能阻挡风的建筑,流星已经没有了。
身上的厚外套也已经被风穿透,每一阵风,带来的都是透彻入骨般的寒冷。
“姐姐,我查过,这一带以前是两省交界的哨卡,就算撤了,应该还有废弃的岗哨或小屋。我们可以去找找看”
她顿了顿,转回头,月光映亮了她被风吹得发红的脸颊和异常明亮的眼睛“你害怕吗?”
害怕?怎么会不害怕?怕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怕这刺骨的寒冷,怕这荒草深处可能潜藏的一切未知。
可这双眼睛看着她,韩沐言心里那点怕忽然就硬了起来。
她不是一个人,她有时恩。
她摇了摇头,反手握紧时恩的手
时恩点点头,利落地收起那张小绒毯塞进背包,又从侧袋掏出一张打印的简易区域地图和一支小型手电。
荒郊的夜,黑得实在。她们穿梭在荒草里,耳边除了草叶子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再没别的动静。
韩沐言和时恩走了不知多久,中途又转了几个方向,终于,一栋小小的建筑映入她们的眼帘。
“找到了。”时恩小声地说。
然后她拉着韩沐言的手快步走去,房子旧得很,砖墙斑驳,木窗掉了扇,黑洞洞地敞着。
最怪的是门廊下头那个锈透了的风铃,像个干瘪的铁蘑菇,可她们从旁边走过时,它却突兀地“叮”了一声,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碰了一下。
两人同时站住。光齐齐照过去。那铁疙瘩一动不动,像焊死了。
风还在吹,破窗户呜呜响。
时恩握紧了她的手,推开门。门轴涩得厉害,“吱呀呀”慢慢敞开。
一股灰扑扑的、带着霉味的冷气涌出来,扑在脸上。手电光照进去,光柱里只有灰。
风立刻从她们推开的门灌了进来,在空屋里打了个旋,卷起地上一小片灰尘,然后从对面那扇破窗户的缺口钻了出去。
破旧的窗帘被突然的穿堂风吹的纷飞,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墙壁是斑驳的水泥,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水渍蜿蜒的锈黄色痕迹。
墙角堆着几个空麻袋和一段生锈的铁管,头顶,一根裸露的电线吊着个空荡荡的灯座,轻轻晃动。
除了进来的正门和那扇疯狂作响的破窗,左侧墙壁上,有一扇不起眼的、颜色与墙壁接近的窄门,门把手上挂着一把沉重的老式铁锁,锁得死死的。
“姐,这间锁着的。”她声音压得很低,在这空旷破败的屋子里却清晰可闻。
“嗯,”韩沐言应着,目光扫过屋里唯一那扇破窗,风正从那里灌进来,窗框不时发出令人不安的“咯吱”声,“我们在外面就行,离门远点。”
时恩用找到的空麻袋铺在离那扇锁着的门最远的墙角,抖了抖灰,仔细铺开。
两人并肩坐下,时恩立刻挨紧韩沐言,从肩膀到小腿都紧紧贴着,她能感受到姐姐的不安,所以她用自己的体温向对方传递安全感。
时恩关掉了手电,眼睛开始适应黑暗后,能勉强看出窗户那个更黑一些的方形窟窿,以及那半幅破布窗帘模糊的轮廓。
风声成了主宰。它绕着房子打转,有时在远处咆哮,有时又猛地扑到破窗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仿佛想挤进来。
风灌入时,那破窗帘就被猛地吸向屋内,飘起一个幅度,然后又无力地垂落,周而复始。
每一次飘动,那破烂的轮廓在微光中都像是一个歪斜的人形在晃荡。
时恩把头轻轻搁在韩沐言肩上,呼吸着姐姐身上的气息,听着韩沐言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
那声音在她耳畔放大,带着鲜活的生命力,也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时恩的嘴角,在黑暗里,极其缓慢地弯起一个弧度。
计划成功!
在这种氛围下,她能感觉到姐姐下意识的依赖,而她也不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妹妹,而是可以能给予韩沐言唯一依靠的时恩。
她微微偏过头,温热的呼吸便更直接地拂过韩沐言颈侧裸露的皮肤。那片肌肤立刻起了一层细小的战栗。
时恩的唇几乎要贴上那微微跳动的脉搏,开口时,气息像羽毛一样扫过:
“姐姐。”
韩沐言身体瞬间紧绷,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片柔软触感在颈侧皮肤上引起的、近乎灼热的摩擦,还有随之而来的、温湿的吐息,顺着颈线径直爬升,钻进耳廓,带来一阵陌生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酥麻和燥热。
她喉咙发紧,所有声音都被堵在胸口,只从鼻腔深处挤出一个短促而低沉的:
“嗯。”
“你听说过极光吗?极光出现时,天空会变成一块巨大的绸缎,”她的声音低柔,“有人说,那是神灵在天上跳舞。也有人说,是逝去的魂灵在赶路。可我觉得,那是黑夜把自己冻僵了,裂开缝,光从另一个世界漏了进来。”
“另一个世界?”
“嗯。一个可能更安静,更永恒的世界。那里的光不用急着赶路,可以慢悠悠地飘荡,铺满整个天空,绿得像最深的湖水,紫得像梦的边角,粉得像……”时恩微微停顿,气息拂过韩沐言的耳垂,“像害羞时候,脸颊最不容易被人看见的那一点点颜色。”
韩沐言没有说话,但时恩能感觉到,那紧绷的肩膀似乎软化了一丝丝。
“那种光出现的时候,周围越是黑,越是冷,它就越是亮,越是温柔。不像流星,‘唰’一下,为了让人许愿,急急忙忙的。极光出现的时候,时间好像都会变慢。你可以一直看,看它流淌,变化,好像它会永远在那里。”
时恩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成了气音,“可其实,它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也许下一刻,也许一整夜。所以看到的人,都会屏住呼吸,怕一眨眼,它就散了。”
“还有一个很老的传说......”她的声音变得更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第一个陪你去看极光的人,会和你绑在一起。”
“不是绑一辈子。”时恩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而缓慢,像在夜空中辨认星座的连线,“是绑着灵魂的印记。从这个世界的冬天,到下一个世界的极夜……无论轮回成山风、冻土,还是某一颗偏远的星。”
“只要极光还在宇宙里流淌,”她的唇几乎贴上韩沐言的耳廓,呼吸温热,“那个人就会找到你。或者说……你们会找到彼此。”
“所以姐姐——”
“等我们以后有时间,攒够了钱。”
“一起去看极光吧。”
她说完最后这句,迅速补上了至关重要、也泄露了一切心事的限定:
“就我们两个。”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内寂静的令人心慌,韩沐言耳边嗡嗡作响,窗外呼啸的风声、荒草的摩擦声全都消失了,她只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没有回答,空气里只有无限流淌的沉默。
就在时恩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动,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僵持时——
“咚”
很轻,但很清晰。像是用手指关节,轻轻地、试探性地,敲在实心木头上。
声音的来源非常明确——就是那扇锁着的门。
两人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本能地屏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身体的感官全部调动,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屋里,依旧只有她们俩的呼吸声,和窗外死一样的寂静。
但刚才那一声,清晰得不像幻觉。
十几秒过去了。半分钟过去了。
再没有第二声。
就在韩沐言几乎要说服自己那只是过度紧张下的幻听,胸腔里那口气即将松懈的刹那——
“咚,咚”
这次是连续两下,声音更清晰了,节奏平稳得让人心慌。接着,是一阵缓慢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从门板的中下部传来,像是指甲,或是什么粗糙的东西,正顺着木纹,从上往下,慢慢地刮过。
时恩猛地拧亮手电,光束直射向那扇锁着的门。
门上除了斑驳的油漆和灰尘,什么都没有。锁,依然牢牢地挂着,在手电光下投射出一个小而深的阴影。
光束边缘,能看见门板下沿与水泥地面之间,那道不足一指宽的缝隙,里面是浓稠的黑暗。
光一灭,风声似乎又大了一些,破窗帘被吹得猛地扬起,拍打在窗框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们紧紧靠在一起,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的方向,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那窸窣声如同蚂蚁,爬满了她们的脊椎。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几小时,再没有新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仿佛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敲击声,真的只是她们神经绷到极致时,共同产生的幻觉。
极度的疲惫和寒冷终于压倒了持续的恐惧,韩沐言的眼皮开始打架,意识在风声和窗帘无规律的拍打声中逐渐模糊、下沉。
“喀啦。”
一声轻响让她骤然惊醒,心脏猛地撞向喉咙。
是金属摩擦的涩响。
她浑身的血都凉了。手电光再次颤抖着亮起,光束因为手的抖动而散乱跳跃,终于钉在门把手上。
门锁,正在极其缓慢地……转动,不是被人拧动,而是锁芯内部,仿佛有看不见的钥匙,正在一点点旋拧。在手电光下,能看见锁身那点微弱的反光在极其轻微地变换角度。
锁舌弹开的“咔哒”声,在死寂的间隙里清脆得骇人,甚至短暂地压过了风声。
锁,开了。
铁锁依然挂在门把上,但锁扣已经弹开,只要轻轻一推,门就会……
紧接着,她们听见了门后传来的呼吸声。
沉重、缓慢、湿漉漉的,贴着门缝,随着破窗帘又一次被风吸起的节奏,清晰地传了过来。
呼……哧……呼……哧……
还有门板被从另一面轻轻挤压的微弱吱嘎声,仿佛有一个沉重的身体,正靠在门的另一面,静静地等待着。
就在这时,那扇门的黄铜门把手,开始自己缓缓地、无声地向下转动。
时恩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是将韩沐言完全圈进了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在她背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动作有些僵硬,却传递着无声的“我在”。
韩沐言同样回抱着她,手指无意识地揪紧时恩后背的衣服,两人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分不清是谁的颤抖更多一些。
她们像两只在寒夜里互相舔舐伤口、依偎取暖的小兽,在未知的恐惧面前,用最原始的拥抱汲取着对方身上仅存的安全感。
屋内再也没有声音传来,然而这次是从屋外传来的声音。
起初很模糊,像是风声裹挟来的错觉。但很快,那声音清晰起来,是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踩在干枯的荒草上,发出嚓嚓的响动。隐隐约约,还夹杂着压低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声音越来越近,径直朝着这小屋而来。
真真切切,不是幻觉!
有人来了!
就在这深夜,还是在这荒无人烟的郊外!
不祥的预感瞬间将两人淹没。她们猛地松开彼此,慌乱的视线在空荡的屋内急速扫视——没有柜子,没有床底,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遮蔽物。
除了那厚重的、落满灰尘的旧窗帘。
木门被推动的吱呀声已经响起!
千钧一发!时恩猛地拉住韩沐言的手,用尽全力向墙角那厚重的窗帘后闪去!
韩沐言被她拽得一个趔趄,两人几乎是撞进了窗帘与墙壁之间狭窄的缝隙里。时恩同时伸脚一勾,将放在地上的背包也猛地拖了进来,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就在她们身影没入窗帘后的一刹那,
“吱呀——”一声,木门被彻底推开了。
一股更强的冷风灌入,猛地掀动了厚重的窗帘,布料飞扬起来,眼看就要将紧贴墙壁的两人暴露!
韩沐言心脏骤停,几乎出于本能,手在黑暗中疾伸,死死拽住了窗帘扬起的那一边,用力往回一拉!
窗帘重新垂落,将她们严严实实地遮挡在后面。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咚咚咚地敲着肋骨,震得她耳膜发疼,呼吸都变得困难。
狭小的空间里,韩沐言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前是时恩温热的身体。
时恩面对着她,手臂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墙壁与自己之间。
她的下巴搁在韩沐言肩上,脸颊相贴,两人以拥抱的姿势紧紧嵌在这个危险的藏身之处,连一丝缝隙都不敢留。
木门被推开后,似乎有人走了进来,门又被关上了。
接着,一个听起来颇为年轻的男声响起,带着点不耐烦:
“人呢?”
“在里面。”回答的是一个声音沙哑的男声,听起来年纪更大。
然后,是悉悉索索开锁的声音,正是那扇被铁锁锁上窄门。
窄门被打开,又关上。外面这间屋子暂时恢复了寂静,只能隐约听到里面房间传来压低了的交谈声,听不真切具体内容。
两人站在窗帘后,一动不敢动。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和紧绷,开始传来针刺般的酸麻感,但谁也不敢调整姿势。
直到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或许只有十几分钟,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里面房间的门才再次被打开。
这一次,交谈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明天如果再问不出来,直接处理了。”是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他顿了顿,似乎思考了一下,又补充道,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玩味:“哦对,她不是一门心思想当警察吗?那你就把她手筋脚筋挑断之后,扔到后面荒山里喂狗吧。”
那个沙哑的男声迟疑了一下:“荒山……哪有狗?”
年轻男人似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你不就是吗?”
短暂的沉默。然后,是衣物摩擦的悉索声,声音沙哑的男声带着一丝兴奋:“明白了,老板。那……条子那边……”
“放心吧,”年轻男人的声音很稳,“有我们的人。就算她命大,侥幸爬出去报了警,等着她的,也只会是新一轮的处理。你只需要办好你该办的事,后面就跟你没关系了。”
“明白。”
“走了。”
“我送您。”
脚步声再次响起,木门被拉开,又关上。随着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荒原的风声里。
躲在厚重窗帘后,紧紧相拥的韩沐言和时恩,几乎同时屏住的那口气,才猛地吐了出来。
她们瞪大了眼睛,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难以置信地望向对方模糊的轮廓。
刚才听到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她们心里。
所以,之前听到的,根本不是幻觉。那门后的敲击声,那沉重的呼吸是真的。
那扇锁着的窄门后面,一直囚禁着一个人!一个可能被折磨,并即将面临更可怕命运的,想当警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