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小羊看星星

15、许愿

　　第二天，时恩准时等在餐馆外。她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书包，里面塞了两件厚外套。

　　接到韩沐言后，两人没回家，直接坐上了通往郊区的末班公交车。

　　两人在夕阳中坐上公交，车厢里空荡荡的，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长，投在快速后退的街道上。

　　在黄昏落幕时抵达终点，而目的地的四周是望不到边的、在晚风中簌簌作响的荒草，远处有零星的灯火，更显得此地空旷寂寥。

　　四周空无一人，杂草丛生，韩沐言突然后悔昨晚冲动之下答应了时恩的请求。

　　这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荒僻。

　　“小恩，”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空旷里显得有点虚，“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这也太……”

　　“上次查资料时偶然看到的，说是这边光污染少，看得清楚。”

　　时恩回答得很自然，仿佛独自探寻这种偏僻之地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晚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甚至有些阴森，韩沐言不禁缩了缩脖子。

　　时恩注意到韩沐言的动作，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

　　昏暗中，她看不清姐姐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份不安。

　　她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将韩沐言有些冰凉的手握住，然后一起塞进了自己宽大的外套口袋里。

　　厚厚的布料瞬间包裹住两人相握的手，时恩的掌心干燥而温热。

　　“这样就不冷了。”她的语气笃定，带着一种‘有我在’的承诺感，牵着她继续往前走，“跟着我，路不远。”

　　韩沐言被她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及膝的荒草中。

　　脚下的土地并不平坦，时恩却走得很稳，不时提醒她“这边有坑”、“小心枯藤”。

　　她的另一只手还体贴地半环在韩沐言身侧，虚虚地护着。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穿出荒草丛，眼前是一个低缓的土坡。爬上去后，视野豁然开朗。

　　脚下是沉入夜色的荒野，站在这里俯瞰来时路，远处安州的轮廓在黑暗中清晰浮现。

　　万千灯火如同被打翻的星河，璀璨而温暖地铺陈在天地交界处，与头顶逐渐显现的稀疏繁星遥相呼应。

　　夜风在这里变得浩荡，吹得两人衣袂翻飞，却奇异地吹散了刚才在荒草中的那份阴森感。

　　时恩松开了口袋里的手，但没有放开韩沐言。她抬起手臂，指向那片璀璨灯海中的一个大致方向，声音在风里显得清晰而柔和：

　　“姐姐你看，我们的家，就在那边。”

　　韩沐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片密集的光点，根本无法分辨具体是哪一盏。

　　但她知道，时恩说的“家”，不是某一个发光的窗口，而是那片光亮所代表的、她们共同构筑的、小小的温暖所在。

　　心里那份后悔和不安，在这辽阔的夜景和妹妹笃定的指引下，渐渐平息，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一种渺小个体与浩瀚世界对峙时，因身边有牢固依靠而生出的奇异安宁。

　　“嗯。”韩沐言轻轻应了一声，反手握紧了时恩的手。

　　两人并肩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处的城市灯火，等待流星划过寂静的夜空。

　　风很大，带着荒野特有的凉意，不断从领口、袖口钻进来。时恩从那个旧书包里掏出另一件厚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韩沐言肩上，又仔细帮她拢好。

　　“书包里还有什么？”韩沐言看着她依旧鼓囊的背包，有些好奇。

　　时恩没说话，只是拉开拉链，像变魔术一样，从里面掏出一小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旧绒毯，一瓶水，甚至还有两个独立包装的面包。

　　她把绒毯铺在一块相对平整的草地上，拉着韩沐言坐下。“不知道要等多久，怕你饿，也怕地上凉。”

　　她们靠坐在绒毯上，背后是微凉的土坡，面前是浩瀚的、灯火与星空交织的画卷。

　　时间在呼啸的风声和逐渐清晰的星辰轨迹中缓慢流逝。韩沐言起初还望着城市的方向，后来便不由自主地仰起头。

　　远离了市区的光污染，夜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蓝色，星星一颗接一颗地浮现，越来越密，渐渐汇成一条模糊的、横跨天际的光带，那是她很多年未曾清晰目睹过的银河。

　　“真美。”她喃喃道，被自然的壮丽所震撼。

　　“嗯。”时恩轻声应和，但她的目光并未长久停留在星空，而是很快又落回韩沐言的侧脸上。

　　昏暗的光线下，姐姐仰起的脖颈线条优美，被星光照亮的眼眸里，盛着遥远的光点，比任何星辰都更吸引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韩沐言觉得脖颈有些酸，想要活动一下的时候，时恩忽然低低地“啊”了一声，手指猛地收紧。

　　“姐姐！看！”

　　韩沐言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深邃的天幕上，一道极其明亮、拖着银色光尾的痕迹，猝不及防地撕裂了黑暗，从银河的某处来，又以决绝的姿态向另一头坠去。

　　它的出现如此突然，消失得又如此迅疾，快得像一个幻觉，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灼热的残影。

　　第二道、第三道流星开始零星划过天幕，像夜空不经意的叹息，银亮的光痕转瞬即逝。

　　韩沐言仰着头，被这自然奇观吸引了全部注意，轻声感叹着它们的美丽与短暂。

　　就在又一道稍纵即逝的流光，在她眼眸中映出最亮倒影的刹那——

　　她感觉到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指节微微用力，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时恩。

　　时恩并没有在看流星。她微微低着头，额发被风吹乱，侧脸在星月微光下显得格外安静，也格外紧绷。

　　她的嘴唇几不可察地轻轻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激烈情绪。

　　仿佛全部的意念、全部的心跳、全部无声的呐喊，都凝聚在了这流星划破天际的、被传说赋予魔力的瞬息之间。

　　她在心里，对着那道即将湮灭的光痕，无比虔诚地、一字一句地默念：

　　「愿星河流转，四季更迭，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无论晴天雨天，清晨或深夜，顺境或逆境，青春亦或者年老......」

　　「我身边都有你。」

　　「不是以需要被照顾的妹妹的身份。」

　　「而是以时恩的身份。」

　　愿望默念完毕的瞬间，那道流星的光痕也恰好彻底消融在深沉的黑暗里，仿佛真的带走了她无声的祈愿，送往宇宙深处某个聆听愿望的地方。

　　时恩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她没有立刻抬头，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刻心中奔涌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

　　韩沐言看着她异常安静、甚至显得有些脆弱的侧影，心头那丝莫名的悸动再次浮现。她能感觉到时恩刚才的专注非同寻常，不仅仅是对流星的惊叹。

　　“小恩？”她轻声唤道，“冷了吗？还是...许了什么愿望？”

　　时恩这才抬起头，转向她。星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是把刚才所有流星的光都藏了进去，清澈见底，却又深邃得让韩沐言心头莫名一颤。

　　她摇了摇头，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温柔的、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浅笑，小虎牙若隐若现。

　　“不冷。”她说着，更紧地握了握韩沐言的手，然后将两人的手一起，重新塞回自己温暖的外套口袋里，身体也靠得更近了些，肩膀贴着肩膀。

　　“愿望啊……”她望着远处安州的万家灯火，声音轻得像梦呓，带着笑意，“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过……是个很好的愿望。”

　　韩沐言看着她被星光勾勒的柔和轮廓，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坚定而温暖的力道，心中那片朦胧的迷雾似乎被这笑容吹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柔和的平静。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同样握紧了那只手，轻声应道：“嗯。”

　　她们不再说话，并肩坐在星空下的山坡上，望着偶尔划过的流星，也望着远处属于她们的人间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