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小羊看星星

14、流星

　　国庆假期放假的前一天，韩沐言特意提前了下班。她站在校门口对面的人行道上，远远看着教学楼里涌出的人潮。

　　几乎是一眼，她就看见了时恩，那个背着鼓鼓囊囊书包、微微低头从喧闹中穿过的身影，像是自带一层隔音的罩子。

　　她刚要迎上去伸手接书包，时恩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身子灵活地一侧，让她的手落了空。

　　“姐，重，我自己背。”时恩说着，随即温热的手就握住了她的，牵着她转身就走，“你累一天了，我们回家。”

　　公交站台挤满了学生，车还没进站，人群就开始不安地涌动。

　　时恩一手紧紧牵着韩沐言，一手护着身前的大书包，像一条灵敏的小鱼，带着姐姐往前钻。

　　车一停，门刚开，她就拉着韩沐言顺势而上，刷卡的动作干脆利落，目光迅速扫视车厢，找到一个双人座的空位，立刻把自己的大书包放在了旁边座位上。

　　韩沐言被她带着往前，却很快被身后更汹涌的人流挤得慢了半步。

　　她看着时恩小小的身影在车厢里稳住，焦急地回头寻找自己，还伸手挡开了一个想坐下的学生，嘴里说着什么，那人就离开了。

　　终于挤到时恩身边，时恩立刻把沉甸甸的书包抱到腿上，空出位置，仰着脸：

　　“姐，快坐！”等韩沐言坐下，她才小声抱怨，气息还不太稳，“你怎么这么慢呀，差点就被别人抢了。”

　　韩沐言喘匀了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很少这样挤公交，没想到这些学生这么猛。

　　回到家，时恩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放，发出沉闷的一声。韩沐言习惯性地转身要往厨房去，却被一股力道轻轻一拽，整个人向后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时恩从背后紧紧环住了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窝，脸颊埋进她颈侧的头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满足的、软糯的喟叹：“姐姐~我好想你呀~”

　　韩沐言的身体，几乎是瞬间僵住了。

　　若是以前，妹妹这样撒娇般的拥抱，只会让她觉得心里软成一片，会自然而然地回身，同样温柔地抱住她，拍拍她的背。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亲昵的触碰，在她心里激起的涟漪变了样。不再是单纯的温暖和宠溺，而是混入了一丝陌生的、让她心慌意乱的颤栗。

　　那紧紧环住她的手臂，那贴在颈侧温热的呼吸，那毫不掩饰的依恋语气，像细微的电流窜过脊椎，让她不知所措。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但确定无疑的是，和过去不一样了。

　　这清晰的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时恩敏锐地察觉到了怀中身体的僵硬。她松开了些力道，转到韩沐言面前，仰起脸：“姐姐？”

　　韩沐言猛地回过神，迅速垂下眼帘，将翻涌的心绪狠狠压下去，再抬起眼时，脸上已经挂起了惯常的温柔浅笑，声音也尽力放得平稳：“嗯？怎么了？”

　　时恩的嘴巴微微噘起，像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委屈巴巴地问：“你都不想我吗？”

　　韩沐言伸出手，指尖有些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替时恩将跑乱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依旧温柔。

　　“怎么会不想？”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却有些不敢长时间停留在妹妹那双过于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上，“我们小恩放假了，姐姐高兴还来不及。”

　　她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稍稍拉开了彼此之间过近的距离，转身走向厨房，背影显得有些仓促。

　　“饿了吧？姐姐看看晚上给你做点什么好吃的。”

　　声音从厨房传来，努力维持着平时的节奏，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得有多快，那片被时恩拥抱过的后背，温度久久不散。

　　晚上，两人并排躺在床上的时候，气氛也有些不同往常。

　　时恩没有像过去那样，一沾枕头就习惯性地滚进韩沐言怀里。她平躺着，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身体绷得有些紧。

　　韩沐言也同样清醒着，她能感觉到身边人散发出的紧张和某种期待。

　　她们之间隔着一点微小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姐姐，”黑暗中，时恩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你冷吗？”

　　“不冷。”韩沐言回答，声音干涩。

　　“我有点冷。”时恩说着，侧过身，面向韩沐言。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抱上来，而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勾住了韩沐言放在身侧的小拇指。

　　只是一个手指的勾连，却让韩沐言浑身一僵。那细微的触碰，比一个拥抱更让她心慌意乱。

　　她能感觉到时恩指尖的微凉和轻微的颤抖。

　　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

　　“今天物理复习，看到光学部分，”时恩忽然开口，声音很近，“书上说，光速是宇宙里最快的速度。”

　　“嗯。”

　　“可是我觉得，”时恩顿了顿，呼吸轻轻拂过韩沐言的耳侧，“有些东西，比光速更快。”

　　“......什么？”

　　时恩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在昏暗里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看清姐姐的侧脸，

　　“比如想念。比如想要靠近一个人的心情。”

　　时恩没有说完，她其实想说：“比如想念，是我在想你的时候。念头刚起，你的眉眼身影，便已铺天盖地。比如，我想靠近你的时候。身体还没动，魂就已经跋山涉水扑到你的身前。”

　　而在时恩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遥远的车流声，如同背景音般模糊地存在着。

　　韩沐言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随即开始失控地狂跳起来。

　　“嗯。”她勉强应了一声，声音低哑。

　　“我听说，” 时恩的声音更轻，几乎要化在夜色里，“明晚，城郊的小山坡上，也许……能看见流星”

　　“在流星划过天空的瞬间，在那道光彻底熄灭之前，对着流星许下的愿望会实现。”她勾着韩沐言小拇指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我们明天……晚上去看，好不好？”

　　去看流星，这个提议本身，就像一个用夜色、荒野和转瞬即逝的光芒共同构筑的、隐秘的邀约。

　　在那里，旷野的风会吹散白日的琐碎，无边的黑暗会成为温柔的襁褓，而那一刻并肩仰望的姿势，本身就像一句无声的诺言。

　　在那里，她们共同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划破天际的光芒，就像在等待某种累积已久的东西终于冲破临界，获得一个被彼此看见、哪怕只有一瞬的理由。

　　所以，去看流星，就仿佛是在寻找一个契机，一个让那些沉在心底的、滚烫的“愿望”，能在天地皆暗的掩护下，获得一丝被宇宙倾听的可能——哪怕那倾听者，只有她们彼此。

　　而许愿……

　　时恩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想许的愿，或许早就不需要流星来承载。

　　那愿望具体而微，又庞大得令她心悸。它关乎每一次指尖的试探，每一个留恋的拥抱，每一瞬藏在眼底的爱意。

　　这愿望本身，就是此刻她勾住姐姐小指的力道，是她提议去旷野看流星的勇气，是她所有“比光速更快”的想念的终点。

　　韩沐言望着头顶的黑暗，感受着小指上那不容忽视的温热与微微施力的牵扯。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却融化在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