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微》隰望

3、测灵根

　　传送阵的光晕散去，眼前豁然开朗。

　　所谓“漱玉阁”，并非单一一座楼阁，而是一片依着陡峭山壁、借天然灵脉之势修建的精致建筑群。
　　主体是一座三层白玉主楼，飞檐翘角，檐下悬着无风自响的“清心玉铃”，声音空灵剔透，洗涤心神。
　　楼旁引一道山泉，化作潺潺溪流，蜿蜒穿过几处小巧的亭台水榭，最终汇入崖边一方碧潭，潭水清可见底，时有银鳞闪烁。
　　四周古木参天，灵雾氤氲，将此地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果然是个清净绝尘的所在。

　　“云少主对此处可还满意？”执事微笑着问。

　　云溯微抬眼打量了一下，微微颔首：“甚好，有劳。”

　　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多少情绪，但那微微颔首的动作，由他做来，便自带一种冰雪初融般的礼貌，让那执事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

　　云溯清早已雀跃地冲进主楼，声音从里面传来：“哥！楼上视野绝佳，灵气也最浓，你住上面！我住你隔壁！”

　　安顿下来不久，便有太玄宗的低阶弟子送来宗门手册、遴选流程玉简以及一些基础的辟谷丹、清心香等物。
　　流程很简单：三日后，所有参与遴选者于“问道坪”集合，统一测试灵根、骨龄与基础修为，此为初筛。通过者，方可进入后续的幻境试炼与擂台比试。

　　云溯微对这些流程并不在意，他更感兴趣的是玉简中关于太玄宗七十二峰和各处秘境的简要介绍。
　　他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拂过玉简表面的纹路，侧颜在窗外透入的天光下，像是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云溯清凑过来，好奇地瞄了一眼：“哥，你看这么仔细干嘛？以你的资质，闭着眼睛也能进内门，说不定直接被哪位峰主甚至掌门看中，收为亲传呢！”

　　“既入此门，自当知晓规矩。”
　　云溯微淡声道，目光仍停留在玉简上，“太玄宗底蕴深厚，非玉霄可比。七十二峰各有传承，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藏有玄机，值得一观。”

　　他的语气平淡，但熟悉他的人却能听出，那平淡底下，其实藏着一丝极细微的、对未知与挑战的兴致。就像冰雪覆盖下的冻土，深处或许有蛰伏的生机。

　　接下来的两日，漱玉阁十分安静。云溯微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调息，或是翻阅那枚宗门玉简，偶尔会站在崖边，眺望云海中若隐若现的诸峰轮廓，一袭白衣几乎与云雾融为一体。
　　云溯清则活泼得多，时不时跑出去打听消息，回来便叽叽喳喳汇报。

　　“哥，听说这次来了好几个狠角色！北境冰原的独孤家也来了人，修的是上古战诀，杀气很重！”
　　“西漠那边有个散修，据说得了古佛宗遗址的传承，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
　　“瑶台仙宫那位圣女也到了，叫苏璎，长得挺漂亮的，但是看人的眼神傲得很……”
　　“对了，谢寂那家伙，被安排在地字丙区最角落的破屋子里，跟一堆杂役弟子挤在一起。”
　　“烈阳谷那群人好像还不死心，找机会又去堵了他两次，不过听说没讨到什么便宜，反而有两个人莫名其妙摔断了腿，真是活该！”云溯清说到这里，颇有些幸灾乐祸。

　　云溯微听到“谢寂”的名字时，翻动玉简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
　　他并未询问细节，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远不如玉简中描述的“剑冢秘境”或“悟道古碑”来得有趣。

　　第三日清晨，晨钟响彻群山，悠远肃穆。

　　问道坪位于太玄宗主峰“天枢峰”下的巨大平台上，以黑白两色灵玉铺成太极图案，气势恢宏。
　　此刻，平台上已汇聚了数千名年轻修士，按各自来历或自发组成松散的群体，人声虽竭力压抑，仍汇成一片嗡嗡的低响，透着紧张与兴奋。

　　当玉霄派一行人出现时，这片低响明显停滞了一瞬，随即转为更密集的窃窃私语。
　　云溯微走在最前，依旧是一身不惹尘埃的月华绡，神情淡漠，仿佛周围投射来的无数目光不过是拂面清风。
　　云溯清紧跟其后，警惕地扫视四周。而谢寂，则远远落在人群边缘，孤身一人，玄衣几乎融入阴影，只有脸上那块胎记，在晨光下格外刺目。

　　高台之上，数位太玄宗长老已然就座，气息渊深如海，目光扫过台下，带着审视的意味。
　　一位面容清癯、手持拂尘的长老缓步上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肃静。太玄宗入门遴选，现在开始。第一项，测灵根、骨龄、修为。念到名字者，上前来。”

　　测试顺序似乎是随机的。
　　一个个名字被叫到，有人欣喜若狂是上品灵根，有人黯然失色是灵根驳杂或骨龄超标，也有人引起小小轰动，如那位冰原独孤家的弟子，竟是罕见的“玄冰战体”。

　　“烈阳谷，赵炎。”

　　那锦衣少主昂首上前，将手按在测试专用的“鉴灵玄晶”上。玄晶亮起炽烈的红光，中央浮现一道清晰的赤色纹路。

　　“火系单灵根，中品。骨龄十九，筑基中期。通过。”

　　赵炎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退下时，目光特意扫过玉霄派方向，尤其在云溯微和远处的谢寂身上停了停。

　　“青云门，谢寂。”

　　这个名字被叫出时，台下明显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混杂着低笑和毫不掩饰的看戏目光。
　　谢寂沉默地走上前，步伐稳健。他伸出右手，那手骨节分明，却有不少细微的旧伤痕。

　　当他手掌覆上玄晶的刹那——
　　玄晶先是沉寂了一瞬，随即，一种深沉内敛、近乎纯黑的乌光缓缓弥漫开来，那乌光并不明亮，却仿佛能吸收周围的光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一丝极淡的锐利。
　　乌光中央，隐约可见一道凝实的、边缘却略显模糊的暗金色纹路。

　　台上几位长老原本平淡的目光，瞬间凝聚！

　　手持拂尘的长老微微眯眼，沉声道：“变异灵根？似是金系异化，带有极强的‘寂灭’与‘吞噬’属性？前所未见……骨龄十八，修为……筑基初期？”

　　这个修为在此次遴选中不算突出，甚至偏下，但那前所未见的变异灵根，却让长老们心中震动。
　　变异灵根万中无一，且属性如此奇特，未来的潜力和不确定性都极大。

　　赵炎等人脸上的嘲弄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不定。
　　云溯清也撇了撇嘴，低声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灵根怪了点而已，有什么用……”

　　只有云溯微，依旧静静看着。
　　他的目光落在玄晶上那奇特的乌光，又缓缓移到谢寂紧抿的唇角和挺直的脊背上。
　　那双琉璃似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如同冰雪表面，倏忽映过一抹奇异的云影。

　　谢寂收回手，对长老们的注视和台下的议论恍若未闻，默默退回了边缘的阴影里，仿佛刚才引起波澜的并非他自己。

　　拂尘长老定了定神，继续念道：“下一个，玉霄派，云溯微。”

　　全场骤然一静，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好奇、仰慕、嫉妒还是审视，都牢牢锁定了那个缓步走向玄晶的白衣身影。

　　云溯微步履从容，来到台前。他并未立刻伸手，而是先对着台上众长老，依照礼节，微微欠身。
　　姿态优雅自然，带着大宗门继承人才有的气度，偏偏那张绝艳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显出几分反差。

　　然后，他才伸出右手。那手指修长白皙，如上好的冷玉，指尖圆润，透着健康的淡粉。

　　当他的指尖轻触玄晶的瞬间——

　　“嗡——！”

　　一声清越如凤鸣的颤音响彻问道坪！

　　玄晶骤然爆发出无比纯净、无比璀璨的冰蓝色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澄澈剔透到了极致，仿佛将万里晴空、千年寒冰的精粹都凝聚其中。
　　光芒中心，一道清晰无比、宛如天然道纹的冰蓝纹路浮现，纹路边缘，竟有点点细碎的、星辰般的银色光点环绕流转！

　　更为惊人的是，随着冰蓝光芒盛放，以云溯微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地面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晶莹的霜华。
　　而他周身，隐隐有清冷月华与飘渺云气自行浮现缭绕，衬托得他如同月中仙君临凡。

　　“先天冰灵道体！极致纯净！伴生……伴生月华云气异象！”一位一直闭目养神的长老猛地睁开眼，失声惊呼。

　　拂尘长老的拂尘都差点没拿稳，强压激动，声音微颤：“骨龄十七，修为……金丹初期？！”

　　十七岁的金丹！

　　纵然是资源最顶尖的仙门嫡传，这个速度也堪称恐怖！更何况是传说中的先天道体，还有伴生异象！

　　整个问道坪，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绝世天赋与异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就连高台上的长老们，眼中也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互相交换着眼神，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此子，必为太玄所得！倾尽资源，也要培养！

　　云溯微自己，却仿佛对引起的轰动毫无所觉。
　　他平静地收回手，周身的异象与寒气随之缓缓收敛。他甚至还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自己“制造”出来的那片霜华，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类似于“哦，这次似乎动静大了点”的、近乎无辜的疑惑神情，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转身，在无数呆滞的目光注视下，走回玉霄派队伍前。
　　经过弟弟云溯清身边时，云溯清正激动得满脸通红，与有荣焉。
　　而云溯微只是淡淡看了弟弟一眼，仿佛在说：安静些。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掠过人群边缘。

　　那里，谢寂正深深地看着他。胎记掩盖下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不再是单纯的卑微炽热，而是一种混合了震撼、绝望、以及更加疯狂决绝的火焰。
　　他的小未婚夫……不，云少主，原来是这样的天之骄子，是这样的……遥不可及，又这样的……冰雪可爱。

　　差距如同天渊。

　　但正因如此，那束曾在他最黑暗童年里照亮一隅的微光，才越发显得珍贵，珍贵到……让他甘愿堕入更深的地狱，去追逐，去攀爬，哪怕最终只能触碰一片衣角。

　　问道坪上的测试还在继续，但所有人的心绪，都已被刚才那冰蓝璀璨的一幕，彻底搅动。
　　太玄宗的天空，风云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