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漱玉阁 ...
-
云舟稳稳降落在太玄仙宗外门的“接引坪”上。此坪以整块“青冥玉”铺就,平滑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与周遭巍峨的山势。
七十二主峰如擎天利剑,刺破重重云霭,隐匿其间的亭台楼阁、飞瀑流泉偶现一鳞半爪,便有惊人灵气与道韵散逸,令初来者无不心神震荡,生出渺小之感。
各色飞舟、仙禽、法器络绎而至,来自四海八荒的年轻修士们汇聚于此,人声鼎沸,衣袂飘飞,恍若仙葩盛会。但无论来者如何出众,那一道自玉霄派云舟上迤逦而下的白色身影,依旧是无可争议的焦点。
云溯微步履从容,月华绡的衣摆拂过光洁的玉坪,不染微尘。
他目不斜视,似乎周围一切的喧嚣、窥探、赞叹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只有胞弟云溯清紧跟在侧,时不时用挑剔的目光扫视人群,像只捍卫领地的小孔雀。
“哥,你看那边,是西极梵音寺的佛子,据说身具慧根,金刚不坏。”
“哥,瑶台仙宫的人也到了,那几个女修总往这边瞧,真不矜持。”
“啧,那就是谢寂?他还真敢跟来太玄啊,也不怕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丢尽颜面……”
云溯微对弟弟的喋喋不休,只偶尔给予一个极淡的眼神,或一句简短的“嗯”、“知晓”,便再无回应。
他似乎在观察这片天地,又似乎什么都没入眼,那种浑然天成的清冷与置身事外,反而更引人探究。
负责接引的是一位太玄宗内门执事,道骨仙风,见到玉霄派众人,尤其是云溯微时,态度明显更为客气几分:“云少主,云公子,玉霄派居所已安排在天字甲区‘漱玉阁’,灵气最为充裕,且清净少扰。请随我来。”
此言一出,周围隐约响起羡慕的低语。
太玄宗对外来参与遴选者的住处亦有等级划分,天字区向来只供给最顶尖的势力与公认的绝世天才。
前往漱玉阁需乘一段短途的传送阵,再经过一片灵植繁茂的仙圃。圃中奇花异草吞吐霞光,灵泉潺潺,仙鹤悠然踱步。
行至一处九曲回廊,廊外是万丈云海,翻滚不定,日光穿透云层,形成道道神圣的光柱。
恰在此时,另一队人也从岔路转出,为首的是一位面容倨傲的锦袍青年,身后跟着数位随从,正是先前在船上试图欺辱谢寂的那几人所属的小派“烈阳谷”的少主。
那烈阳谷少主显然也认出了云溯微,眼中闪过惊艳与忌惮,但目光落到稍远处、刻意与玉霄派队伍保持距离却仍不可避免地同路的谢寂身上时,又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故意提高了声音,对身旁人道:“这太玄宗果然是仙家圣地,连空气都清新无比。只是可惜,有时候难免有些浊气混入,实在扫兴。”
他的随从会意,附和道:“少主说的是,有些东西,就算蹭着别人的光进来了,也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迟早原形毕露。”
云溯清当即怒目而视,正要反唇相讥,却见身侧的兄长脚步未停,连眼神都未偏转一分,仿佛根本没听见那些夹枪带棒的话。
倒是谢寂,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僵,头垂得更低,右侧脸颊的胎记在云海反光下显得更加沉黯。
然而,就在两队人即将擦肩而过时,云溯微忽然停下了。
并非为了谢寂,也并非针对烈阳谷众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回廊外侧,云海边缘一块突出的奇石上。
那石缝里,竟然生着一株极其瘦弱、几乎被罡风吹折的小小灵草,草叶蔫黄,只有顶端一点微不可察的嫩绿,显示着顽强的生机。
众人都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不明所以。
只见云溯微伸出食指,隔空轻轻一点。
一缕极精纯、极柔和、带着淡淡寒意的灵力自他指尖溢出,精准地落在那株灵草上。
灵力并非强行灌注,而是如同最细腻的春雨,缓缓滋润着草叶根系,并在其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气旋,挡开了过于猛烈的罡风。
不过瞬息之间,那蔫黄的草叶似乎挺直了些许,顶端的嫩绿也仿佛明亮了一分。
做完这一切,云溯微收回手,仿佛只是随手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继续向前走去。
整个过程,他未曾看任何人一眼,包括那株得到他“垂怜”的灵草,也仿佛只是他浩渺心湖中偶然泛起的一丝微澜,涟漪过后,复归平静。
烈阳谷少主一行人愣在原地,准备好的讥讽堵在喉咙里,发作不得。
云溯微的举动毫无烟火气,甚至谈不上是“维护”或“反击”,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划下了一道界限——他不在意他们的嘲讽,不在意谢寂的难堪,甚至可能不在意这株草的死活。
那只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微弱生机”的随手为之,一种凌驾于所有琐碎纷争之上的、冰雪般的纯粹与淡然。
可正是这种不经意,反而让烈阳谷众人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巨大的落差和轻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谢寂落在了队伍最后,他低着头,无人看见他此刻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因为被无视而生的失落,反而燃烧着更加汹涌炽热的火焰。
他记得,很多年前,在那个改变他命运、定下婚约的午后,尚且年幼的云溯微被父亲带到青云门做客。
彼时的小云溯微,也是这样一副冰雪雕琢般的精致模样,穿着小小的白衣,脸蛋漂亮得让人不敢呼吸,神情也是这般淡淡的,对周遭大人的寒暄、对父亲提及的“婚约”都毫无反应,只安静地看着庭院里一株被风雨打得歪斜的兰草。
当时的谢寂,脸上胎记初显,正因容貌被其他孩子嘲笑而躲在廊柱后偷偷难过。
他看见那个冰雪娃娃一样的小人儿,走到那株兰草边,也是这般伸出小小的手指,渡过去一点微弱的、却异常纯净的灵气,然后便不再理会,自顾自走到一边去看水池里的锦鲤了。
那一幕,像一道光劈开了谢寂童年所有的灰暗。
他觉得,能跟这样一个人定下婚约,哪怕只是长辈口中一个虚幻的名分,已是命运对他最大的仁慈与幸运。这份源自幼年的、掺杂着卑微仰望与极致惊艳的执念,早已深入骨髓。
走在前方的云溯微,自然不知道身后那沉默目光中翻涌的滔天巨浪。他只是随着执事,踏入传送阵的微光。
光晕流转间,漱玉阁的清雅景致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