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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再次见到戈南禹是第二天中午,地点是医院。他躺在纯白色的病房里,全身多处淤青和伤口,右手裹满了纱布。
      我从没见过他如此狼狈,不免担心:“这是怎么回事?打架了?”
      “上午回了趟学校,被暗算了。”他的语气淡然如常。
      “是那群意大利人?”
      戈南禹以沉默认可我的答案,转而问:“我让你带的纸笔呢?”
      “你右手没事吧?”我忧心冲冲。
      “试试就知道有事没事了,拿纸笔来。”
      我把纸铺展在他膝盖上,他左手接过笔,试着描了几下。
      “还好。左手多加训练仍可以用。”他长出口气。
      “你的右手……怎么了?”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废了。被他们一根一根全掰断了。”
      这是……什么意思?废了?那是戈南禹的右手!是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右手啊!
      我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我无法相信,亦无法接受。他付出过多少代价多少精力才练出的手!
      “那帮混蛋。幸好不是锯掉,以后还能长好。如果这样就能让他们放松警惕的话,我赶得及在截止日期前交上作品。喂,你哭什么?”
      “没哭!”我背过身去,“妈的!这他妈是你戈南禹的手啊!他们知道这手值多少钱吗!”
      “没事没事,早晚能恢复。出院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医院不放戈南禹走。
      他骨头刚接好,至少也应该一动不动静养几天。可戈南禹不是听劝的人,他说,右手一废,想在两个月内完成作品非常困难,必须抓紧时间。
      “这次展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忍不住问。
      他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和一帮亡命徒较劲?”
      我不置可否。
      “我是那种一根筋的人么?”他轻轻叹了口气。
      又是叹气。
      四年前我从没见过戈南禹叹气。没有任何事是他无法解决的,他从不需要叹气。
      “这个展览是世界性质的巡展,涉及面之广、地位之高,你难以想象。”
      “我是不能想象,但是他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重要。”
      “靠!你TM想出名想疯了吧你!”我怒火中烧,明知自己没有管闲事的权利,还是忍不住骂出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明天过后你就回国去,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戈南禹应该这么说的。可是等了一会儿,我听到语调温柔的声音。
      “有些东西,的确比命还重要。”我看着声音的主人,那玛瑙般剔透的瞳孔中映着我的影子,“你没有吗?”
      “有。”
      我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就TM是你。

      戈南禹心意已决,我转而去劝E.N。
      这个展览真的很重要。他们学校,皇家艺术学院,名气大吧?响亮吧?等了多少年申请了多少次才拿到这一个名额。这种机会一生只有一次。画得再好以后也进不去了。
      “他非要参加的话,以后不用说成名的机会,连吃饭睡觉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了。黑手党不是逗你玩的。”E.N白我一眼。
      “操……他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就没人能管吗?”
      “他们有得是办法和理由让一个人消失。”
      “……”
      “越自由的国度,限制反而越多。正因为没有规定,这些人才成了规定。”
      与E.N并肩走在大街上,才发现整个城市的气氛变得有点不同寻常。今夜似乎无人休息,走到哪里都张灯结彩,人山人海,歌舞升平。
      称奇的是,每个人身上都有橙色元素,或衣服,帽子,配饰,或整体都是橙色。
      “Koningnnenach!”E.N突然反应过来,“最近事情太多,竟然把Koningnnenach忘了。”
      “那是什么?”
      “‘女王之夜’,今天是‘女王之夜’。明天4月30日对吧?”
      “哦!明天是‘女王节’!”我也想起来,明天是荷兰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女王节。从今晚的女王节前夜开始,阿姆斯特丹将迅速被橙色吞没。
      人、车、船会把这个城市塞得满满当当,露天派对开遍大街小巷。游行、表演、自由交易市场数不胜数,陌生人冲过来喷你一头黏黏哒哒的节日喷彩也不稀奇。
      就像我,和E.N躲避着人流匆匆赶往戈南禹家时,突然就被一个白人拦住了。
      “我怎么看你眼熟?”他用发音不太标准的中文说道。
      “啊?”我本来就没认识几个洋鬼子,这小男孩看起来不到二十,见过不可能没印象。
      “小子,这种搭讪过时了啊。”E.N拍他的肩膀。
      “你很眼熟。我去年到过中国做交换生,你……你是那所学校的学生?”白人男孩说了我们学校的名字,他以万分肯定的口气说,绝对在学校里见过我。可是我从四年前退学后就再也没回过那个到处充斥着我与戈南禹记忆的地方。
      所以不可能。
      “你认错人了,我虽然是那里的学生,但几年前就毕业了。”
      “NO NO NO!”这男孩大概是英国人,“我肯定在学校见过你。”
      “那就等你想起来再说。”E.N毫不客气地向男孩挥了挥拳头,趁对方发愣时,扯着我头也不回的离开。
      E.N径直把我送到戈南禹家门口,想说什么似的,最终没有开口。
      我迈上台阶,摁响门铃,转头看他。
      这身材高大的男人远远地站在街道对面的河岸旁,身后是一簇簇鲜丽明艳的橙色氢气球,拴在水面上交错密布的小艇船头。沉浸在节日氛围中的人们,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从我和他之间穿行。E.N醒目的黑衣,在汹涌流动的橙色大军中,时隐时现。
      我挥挥手,对着口型说:“谢谢,再见。”
      他抽出裤兜里的左手,举到耳边摆着六的手势,轻轻晃了晃。
      “要打电话给我。”他的口型在说。
      门开了。我点点头,转回身走了进去。

      戈南禹卧室的床上,摆着一个行李箱,他正在用单手费力的收拾衣服。
      “要搬家?”我靠过去帮忙。
      “嗯。这里离学校太近,在Michele的监视范围内,我继续创作的话,很容易被发现。”
      “你手指都断了,他们不会放松警惕吗?”
      “他们现在已经认为我放弃了。可是如果我两个月不出门,又时常购置绘画材料,他们可能会察觉。搬家的话,会给他们一种我因为害怕而逃走的错觉,自然连我的去向都不会再追查。”
      “那么,搬去哪?”
      “啊?你也要去吗?”
      合着说了半天没打算带我去……
      “……你不希望我去吗?”
      “你后天早上的飞机,还要跟我折腾到郊区?”
      一个人,戈南禹永远只考虑他自己一个人,其他任何人都是别人,都与他无关。可是这次,我要跟着,他去哪我都要跟着。我只有一天时间了,无论他愿不愿意,我要做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不怕折腾。你一个人,外边又热闹,我不放心。”
      “好吧,收拾你的东西,先去中央火车站。”
      夜幕降临,霓虹闪烁。街上的人群渐渐越聚越多。音乐声、唱歌声、笑闹声、喇叭轰鸣声响作一团,难以分辨。这就是阿姆斯特丹最大的露天派对,整个城市的狂欢夜。
      我拖着拉杆式行李箱,躲避着摩肩接踵的人流,跟在戈南禹身后。他边小心护着右手,边回头看我是不是被挤丢了。回第三次头时,他伸过手来,牵住我。
      可叹我李延廷,风月场所摸爬滚打四年,却在此时此刻,怦然心跳如小鹿乱撞。
      有种私奔的感觉。
      街道拐角有人在派发橙色的卡通帽。戈南禹随手拿了一个王冠造型,戴在头上。轮到我领时,人家笑眯眯的递来一顶兔耳朵造型的帽子。
      “为什么我就是兔子?”我怒。
      戈南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主人与宠物,多合适。”
      “那就是兔子主人与人类宠物。”
      “就你这小样儿还主人呢?我一只手就能治你。”
      “那可不。您也得有两只手啊……”
      “反了你了,找抽?”
      我俩边赶路边互相吐槽,玩得不亦乐乎。中央车站在市中心,并不算远,溜达着转几条街就到了。走到水坝广场时,身后有人拍我的肩膀。
      刚才搭讪的英国男孩,涂了满脸橙色颜料,头上顶着喷彩、亮纸片等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激动和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果然是你!就是你!我不会看错。”
      “你有什么事?”我感到莫名其妙。
      “我想起来了,我真的见过你,有录影为证。”他似乎是一路跑着追过来的,气还没喘均匀。
      “你怎么不明白,根本不可能是我。”
      “你,你,你跟我来!”见我不信,他冷不丁拽起我就跑。
      我也有些好奇,任由他拖着,回头看戈南禹。这位殿下的眉毛都拧到一起了,明显不爽,却忍耐着没发作,只催了句:“等你一会儿,赶紧的啊。”
      我们逆着游行的人流没走多久,拐进某片小广场。这里也在进行狂欢。一面巨型投影墙不断放映着动感十足的街舞视频,聚在广场上随乐曲舞动的以学生居多。
      英国男孩不停口的介绍着:“这是我占领的地盘,还不错吧。”在人满为患的女王日,能抢占到一块地盘摆摊已经不容易了,何况他占得还是一个小广场。
      “从上周就盯上这地方了,很大吧?”他边和我聊着,边毫不迟疑地走到连接投影的手提电脑前,切断了舞曲,“伙计们,借我用一下屏幕。”他说着荷兰语,猜也知道是这个意思。
      他在文件夹里一阵翻找,随后打开某个视频,调到第13分钟开始。一名女学生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熟悉的景致,我许久未见的校园。
      “这位同学是我在你们学校参观期间的导游。”英国男孩介绍说。
      女生一边对镜头微笑,一边倒退着走在鹅卵石小径上:“下面我要带大家参观本校第七大景观哦。我们身后的地方就是花园中心,我们称之为中庭。”
      镜头转向一间全玻璃建造的透明房屋。
      “这间玻璃花房一共六面。正好也是从六年前开始,我们圣诞节的传统活动中增添了一项名为许愿墙的项目。每一年,我们都会用一面玻璃墙充当‘圣诞节心愿墙’,贴满五颜六色的许愿便签,凝聚着同学们对新的一年的期许和憧憬。”
      镜头中的玻璃花房已经被许愿纸完全笼罩,从远处看去,各种颜色交错期间,有种不规则的美感。
      “正中的第一面许愿墙,有个神奇的与众不同之处。当我们站在玻璃房子内部时,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愿望贴纸,什么玄机都没有。可是当我们站在玻璃房子外端,在足够远的距离,嗯,就是这里了。我们就能看到意料之外的,不可思议的东西。”
      镜头再次转向玻璃房子。我看到的是什么?
      那画面充斥了整个投影屏幕,巨大而清晰。细细碎碎的彩色便签纸竟然拼贴出一幅图案,那是仿佛数码照片般逼真的……我的半身像……
      是我,脸上挂着4年前无忧无虑微笑的我。
      可那画面甚是精致好看,又令我有些踌躇。
      是我吗?这么漂亮而干净的人,真的是我吗?
      “没有人知道这面墙是怎么形成的,即使是人为作品,也足够精彩和震撼了。”视频还在继续,“没有人知道这画面中恬静微笑着的男孩是谁,所以同学们口口相传,只说许愿墙上出现了少年的半身像。久而久之,这间位于中庭的玻璃房子也被大家称为‘少年廷’,犬少年的庭院’之意。围绕少年廷的传说多种多样,不同版本的畅想故事,或浪漫,或忧伤,或甜蜜,都为大家所津津乐道,既能流传在今日,想必也会长久流传下去。”女生说完这句话后,镜头再次定格到半身像上,给了特写。英国男孩在此暂停画面,转回身兴奋地对我说:“我没想到,已经成为传说的少年,竟然出现在我面前。”
      少年庭……少年廷,少年的庭院,叫廷的少年。
      戈南禹,你真是大手笔啊……
      MD还真会讨老子欢心……
      完蛋了。竟然感动了……竟然……你这个混蛋!吃定我一辈子的混蛋!
      我爱你啊……混蛋戈南禹!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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