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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   E.N听我说Michele突然染上病的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太对。他挂了电话,立刻找人查询近三个月内离开阿市的航班记录,果然没有发现李延廷。随后E.N又向一个在Michele所属组织里做事的手下打探,对方透露说,Michele最近的确和一名东方男子在一起,整日花天酒地。
      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李延廷。
      这个白痴竟然为了我,和Michele那混蛋睡了两个月。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杀了他。
      Michele知道真相时,会怎么对待李延廷?
      他会死?不,不会,他不会让他轻易死的。他会对他做什么?不敢想象……
      我们到达Michele的家时,四周已经聚集不少黑色轿车,都是E.N找来的道上兄弟。他本人此时正在里斯本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来不及赶回来,只有尽可能多的打电话叫人。Michele的意大利组织因为他的离开,大多数已经撤离阿姆斯特丹,留守人数不会太多,而且更不会常来他的公寓。所以在场这些,我估计绝对够用。
      况且,我们不是去火拼,是去抢人。
      有人递给我一把小口径手枪,我左手握着,扣在扳机的位置,指向地面。毫不迟疑,此时已有几名大汉挡在我前面,率先爆掉门锁,提枪冲了进去。
      我紧随其后,神经高度紧张,担心看漏了一眼,也担心看到我无法接受的画面。
      三层小楼,空无一人,全然死寂。老外们各守其位,展开地毯式仔细查找。几个医生模样的把担架也抬进来。
      “发现情况!这里!这里!”三层突然传来喊声,一时间楼上楼下的人声和对讲机的电流音响作一片。
      我踉跄着脚步在混乱中冲上三楼。
      一副手铐,上端拷在水泥管道上,下端锁着一只手,毫无人色的惨白的手。手腕以下延伸到一个巨大的编织袋中,袋口系得很严,歪歪扭扭堆在角落。
      我冲过去解开绳子,打开编织袋。
      血,全是血,暗红的,鲜红的,黑色的。
      李延廷的脑袋露出来,双目紧闭,嘴唇污紫。
      再往下,胳膊,腿,全身□□,深深浅浅的烫伤与鞭痕般的淤青格外鲜明。血迹染得到处都是,还有未凝固的血,腥臭的液体。
      “……李延廷?”我颤抖着手指探过去试他的鼻息,似乎感觉不到。摸他的身体,一片冰凉。
      “李延廷!”我失声喊着。
      “……戈”他忽然有了细微的反应,从昏迷中幽幽转醒。
      “医生呢?怎么还不上来!”我回头对外边喊道。好几个人举起对讲机催促医生,有人上前砍断手铐。
      “……戈南禹?”李延廷轻轻喘着气喊我的名字。
      我抱起他扶在怀里:“是我。你怎么样?”
      “我……”他的意识逐渐清晰,此刻终于完全恢复神志,双眼的焦距对到我脸上时,突然惊恐地放大:“你……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是我,我是戈南禹。没事了,你没事了。”
      “不……不要碰我……我的血……”
      他在担心他感染HIV的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这个?
      我脱下外衣包裹住他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说。
      医生跑进来把李延廷抬上担架,我攥着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叠声说。
      “……别担心。”李延廷微笑着,片刻后昏了过去。
      抢救时间很长,直到E.N出现在我面前都没有人从手术中的房间内出来。E.N劈头问我:“怎么样了?”
      “我TM怎么知道。”
      他不再多说,靠在窗台边打电话,我坐在扶手椅上两腿早已麻木,换了个姿势。
      又过了很久,我打破沉寂:“他什么时候染上的?”
      “两三年前吧。”
      “还在潜伏期?”
      E.N点了支烟:“晚期。”
      “正常的不是5—12年才会发病吗?”
      “你们国家的医生说,那边的潜伏期是2—10年。他是因为高烧一个月不退,身上又出了疱疹,去医院检查才发现的。这已经是晚期症状。”
      “操,高烧一个月不退才去医院,他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没发现他饭量小得不正常吗?食道念珠菌感染。”
      我挑眉看他。
      “没什么奇怪的,艾滋病的各种并发症在荷兰夜场都是常识。他吃药你也没看见吗?”
      我根本不看他,怎么会看得见。
      没注意,不知道,他的一切我从不关心,他病了,他吃药,他快死了。他就在我身边都快死了我全都不知道,我TM到底在做什么……
      “他在国内治疗过一段时间,病情有所抑制。不过等到他的身体拥有抗药性时,再吃什么都没用了,还会再恶化下去。”E.N递给我一支烟,在我旁边坐下来。
      红灯熄灭,门敞开了。两名护士推着病床走出来。我抢上前去,那男孩脸色惨白,表情却仿佛不受病痛侵扰,舒缓出平静安宁的神色。
      “他没事了。你们俩过来。”想追去重症监护看他的我直接被主治医生叫走,E.N掐了烟也跟过来。
      “病人家属通知了么?”
      “病人交待过不能通知家属,有事情您跟我们说吧。”E.N着急地打断他。
      “怎么能这么乱来呢?”医生轮流瞪着我俩,不知道该骂谁,“他是HIV带源者,正常生活都要小心,是谁把他折腾成这样?本来就感染还什么都往那里边放,你们还嫌他死得慢?”
      “我一定要宰了他!那个畜牲!”我忍不住骂道。
      “这其中有误会,您知道我们其实是把他救出来的。”E.N向惊讶地盯着我的医生解释。
      “哦……”医生似有所悟,“他现在有轻微的消耗综合症,全血细胞受到感染,造血功能生成障碍。”
      “肺有没有问题?他原来因为这个病发高烧,得过肺炎。另外有没有肿瘤?”E.N问。
      “全身都没有肿瘤,AIDS不是只会得一种并发症,也不是肯定长肿瘤。药物抑制了他肺部的感染,但抑制不了其它地方。现在最严重的是血液病,除了输血维持生命以坚持到匹配骨髓出现,别无他法。”
      我俩都没有出声。医生以为我们没听懂,又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他的血液中将缺少某种细胞,导致血管越来越脆弱最后破裂。一旦破裂就是大出血,就……无力回天了。”

      李延廷是在我守着他的时候醒来的,他看着我,一脸幸福的笑容。那表情让我想起前天刚回阿姆斯特丹,还未接到E.N电话的自己。那时走在午后慵懒的阿市街巷,我坚定的想,李延廷,从此以后我们只剩下幸福的日子要过了。
      “笑什么?”我看着他。
      李延廷气息微弱地说了第一句话:“作品入选了?”
      “嗯。你这个白痴……”
      “E.N说Michele手里有好几条人命,弄死他算为民除害。”
      “得了,瞧你自己都被害成什么样了?”
      “我死不了,我答应你要活着回来的。”
      我看着他,四目相对,一时无法言语。我握着他的左手,捧到脸旁,贴着皮肤。
      “对不起。”我说,我早就想说,早就该说。
      “对不起。”我吻着他的手,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他。
      “对不起。”为4年前的一切,为4年间的一切,为4年后的一切,为两个月前的一切,为前天的一切,为现在的一切,为未来,为他没有的未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字一句地说。
      眼泪顺着李延廷的眼角流过太阳穴润湿枕巾。他笑着说:“此时此刻,我很幸福,足够了。”
      “我爱你,你这犯贱的家伙。你得为了我活下去。”
      “做不到的事,我不敢保证了……”他表情平静,“告诉我,我还有多久?”
      半年吧。当输血也不起作用时……
      “你要好好治病,有了匹配的骨髓就能治好。”我安慰他。
      “我帮你实现第三个愿望了,你也帮我吧?好不好?”
      “什么愿望?”
      “我们出院吧,回家去。”
      “不行。”
      “戈南禹……”
      “算我求你,我不能……”我难于启齿,我戈南禹什么时候这样过。可是看着他,我最终还是说,“我不能……没有你了。”
      他削瘦的手轻柔地抚在我脸上:“留在医院也只是延长生命而已,我们都知道,没有治愈的希望。回家去,我活着的最后日子,会变得有意义。”
      李延廷眷恋那座小木屋,他曾向往地说,能在那里养老就好了。这已无法实现而演变成,能在那里等死就好……
      既然他那么想回去。就回家吧。
      与其它并发症相比,血液病的好处是病人不会感到什么痛苦。在医院为李延廷输了几天血和抑制病毒促进细胞生长的药物,他的全血指数又升回正常标准。这种情况可以维持两到三周,然后细胞消耗殆尽,再次输血输药。
      我联系了一个私家医生,每星期到木屋来负责检查和打点滴输液,因为是名医,开销很大。但此时钱已不是我担心的东西,联展举办的非常成功,我的作品在展后被挂到一家小有名气的拍卖行,竞拍价格远超与我同龄并早已声名远播的艺术家。随后各大艺术机构纷纷向我约稿,预付款额度都不小,还真有种一炮走红的架势。
      李延廷逐渐恢复,像正常人一样,什么都能做。可是我很小心,输液后第一周允许他做些消耗体力的事情,第二周静养为主,第三周必须卧床。然后再输液,周而复始。我业务增多,不得不长时间在画室中创作,可是当我一个人坐在画室里,当李延廷在我视线以外时,我就心神不宁无法安下心来。最后只好抱着画板去卧室,和他呆在一起。
      往往我画得入神,突然想起他猛一转头,他下巴搭到我肩膀上或枕着我的腿,小狗一样轻轻地睡过去,满足幸福地神情。
      我从阿姆斯特丹城里弄了一辆载人自行车。那是只有荷兰才有的造型。就像超市手推车与自行车连在一起似的。李延廷坐在手推车筐里,我骑车带他转遍了风车村大大小小的风车、宅院、田野、景观。我们依河而坐,他钓鱼我画画,或说说笑笑,或碰碰嘴唇,甜蜜幸福。像所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恋人。
      我们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天气转凉,秋去冬来,一切都没有变化,我隐隐感觉,幸福在向我招手。我问医生,如果他一直不对输液产生抗体,如果输血一直有效他是不是就能健康的活下去。
      医生点头:“理论上是这样的,如果他体内的HIV病毒不再侵袭其他器官的话。”
      李延廷从厨房端了咖啡出来,递给我们:“理论上说,我现在已经好了。”他嬉皮笑脸地拍拍他自己骨瘦如柴的胸脯。
      我拉过他摁坐在自己身边,“不要掉以轻心,少干活,快去休息。”
      李延廷亲亲我的唇,回卧室摆弄电脑。他最近在网上通告了得绝症和我们计划结婚的消息,不少曾经的朋友还真特意来荷兰看他。
      我起身送医生回去。冬意正浓,白天日渐减短。我与医生谈论着李延廷的病情,沿着乡间小道,走到公路上。送他开车离去,我返身回家。
      “医生走了,我们也快休息吧,不要弄电脑了你。”我边收拾着客厅的烟灰缸边对卧室的李延廷喊。
      他没理我。这小子最近越来越嚣张了,仗着身体不好又开始任性。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反感,他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我走进卧室,他趴在电脑桌上,睡得迷迷糊糊。
      我走过去,打横抱起他放到床上,轻手轻脚地帮他脱衣服,盖被子。从夏天到冬天,半年了,我没有厌倦,反而一天比一天更热衷于照顾他,更习惯这种生活。
      就这样温暖的过一生该多好?
      不知何时将至的死神,你可不可以不要带走他?
      我伸手抚过他的脸颊,脸颊削瘦,冰凉。
      冷吗?我替他拽拽被子。
      手脚也是冰凉的。
      我瞬间反应过来,伸手去摸他的心脏,没有动静,脉搏,听不出来。不对不对,错了,我拼命摇晃他:“李延廷!醒醒!李延廷!别睡了!”
      李延廷眉开眼笑,我在吓唬你呢,我开玩笑的。
      我多希望他这么说,我看着他盯着他,等着他,盼着他睁开眼说这句话。
      “李延廷!李延廷!你别吓唬我!我急了啊!”他的身体随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晃动着。睫毛无力地垂在不肯睁开的双眼前。
      “李延廷!我是戈南禹啊!算我求你,算我求你啊!你不是可以为我去死么?你...我求你...你可不可以为我活着!你为我活着好不好!”
      这个对我百依百顺的小子,这个犯贱的男孩,终于不再听我的了。
      任我求他,任我说爱他,任我答应他一切条件,任我愿意拿我的全部去交换,都不肯再醒过来。
      再也不听我的。
      再也不追着我。
      再也不对我笑。
      再也不见了。

      我为李延廷的葬礼举办得十分隆重。埋葬地点就选在离木屋不远一处风景很好的地方。开办葬礼前,主持的神父问我李延廷有没有留下类似遗言的东西,到时候可以现场朗读一下。我还没开口回应,E.N抢先说,他博客上的句子应该很适用。他们两人去上网找博客,我就没再过问。
      葬礼上,我听到了这段话的原版,是音频文件,李延廷放在博客中的录音。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平凡、气息不稳,声音中蕴含着满足而充实的意味。
      致我的朋友们:
      我很好。有着很幸运的一生。有喜欢的人,也有人喜欢我,虽然他们都是不同的人。我知道我喜欢的人并不喜欢我,可是他包容了我,和我在一起。我喜欢不上喜欢我的人,可是他原谅了我,陪在我身边。正因如此,我才会折寿吧。
      我有一个优秀的爱人,在很多领域卓尔不群,叱咤风云,所向无敌。
      他有最坚强的心和最远大的理想,他高高在上,使我总是仰望。
      可是当我说这段话时,他低下头,看着我……
      他为我哭了。
      原谅我……这一刻我觉得,我真幸福。
      ……
      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来,无论睁眼闭眼都不能停止,像水流一样。
      我像李延廷预言的那样,低下头,让刘海鬓角遮住我的脸,遮住失控的自己。
      眼泪模糊了一切。
      我确定,那是我从来没有,在之后的余生也不再会有的,崩溃的眼泪。

      多年之后,世界知名艺术家戈南禹功成名就,回国参加大学的校庆。校长亲自陪同兼做向导,照顾得无比周到。
      校长搓着手一脸殷勤地请戈南禹参观已保存多年的拼贴巨作《少年廷》,并提出自己长期以来的心愿就是请戈老师在那幅拼贴画作上签署大名。其意义众人心照不宣,虽然都知道那幅墙是戈南禹创作的,但签名和不签名,价值差距着实不小。
      戈南禹艺术圈打拼多年,这点事情自然看得透澈,但没兴趣点破。就跟着校长走向中庭。
      校长对这幅作品的确爱护有加。玻璃房子内部贴着许愿纸的部分也加了一层玻璃,与外壁一起,两面玻璃夹住中间成千上万的数张许愿纸,防止有人碰掉、磨损,破坏整体美。
      戈南禹站在少年廷中,身边的众人纷纷对作品赞不绝口。看到许愿墙上吃喝嫖赌丑的愿望,还以为是戈南禹超脱前卫的艺术灵感,和不受束缚的艺术性格,大加赞美,越说越夸张,还颇具学术性的说他把人类最本真的欲望和对恶的渴望也写出来,表现在作品里。
      可是这满墙的字大都是另一个人的笔体……戈南禹想:大而歪歪扭扭的字迹,与他随心所欲不受束缚的坦率性格一般不二。
      戈南禹看到一张记忆中没见过的便签纸,贴在角落里。他不禁思索,这里每张纸都经由自己亲手粘贴,不可能没见过。
      他靠近看,纸上写着:和面前的人在一起,直到死。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那男孩的第三个愿望。
      戈南禹久久凝望着那张纸片,笑了。
      他接过校长递来的油性笔,挥手签下两行字。
      戈南禹与李延廷共同创作。
      愿情谊长存于世,永不消亡。
      2004年12月24日立誓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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