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叁-山雨欲来 ...
-
▼
「不用害怕……我总会找到你的。」
伊瓦伊洛·列夫斯基早已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穿过多少条街巷,自己一直用于固定刘海的玫瑰发卡也不知道掉到哪去了,可是那个「影子」还萦绕着他,叫他无法停止,只能不断地逃走。
干什么,自己居然在恐惧、在像人类一样感到腿软、喘气、感到累?伊瓦伊洛仍然难以置信,可他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只能暂时理解为那个「影子」下的绊子。
「不要把自己变得这么狼狈。美人怎么会向别人展示自己狼狈的样子?」
伊瓦伊洛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意志正在随着时间慢慢流失,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他也不是没想过用空间折叠[^1]逃离,可是逃不掉,无论逃到哪里,哪里都没有人,索非亚、布加勒斯特、贝尔格莱德,整个世界都没有一个人。他逃不开这里,像是掉入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告诉他……他该怎么逃出这里?!
「正如人类诞生贪婪,你是逃不出『贪婪』的。毕竟你也是由人类的情感诞生的,不是吗?」
伊瓦伊洛停下了脚步。他跑不动了。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正在天旋地转,意志也快要耗尽。可是如果他在这里晕过去,自己还能有醒来的那一天吗?
伊瓦伊洛耗尽最后的意志回到索非亚,回到自己办公的房间。办公室里的文件散落一地。没有人。他终于跑不动了。恐惧还在追随着他,可是伊瓦伊洛已经没有能力再甩掉他了。那个「影子」现在在哪里?伊瓦伊洛不知道。现在是做出最后抉择的时刻了。
伊瓦伊洛缩在桌子底下,现在他没办法了,他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独属于现代的手机上。自从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后手机也莫名其妙地没了信号,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哪怕只成功一次……
伊瓦伊洛的眼前已模糊不清,颤抖的手指费尽全力才按到「最近联系人」一栏。时间好漫长好漫长,明明这副躯体已经活了几百上千年,为什么还是觉得时间这么漫长?
也许是上帝终于眷顾了伊瓦伊洛·列夫斯基,长久的忙音后,电话居然打通了:「喂?」
「救我……」伊瓦伊洛感觉自己的发声器官也快要因为意志缺失而停止运作了。
「你是逃不出『贪婪』的,因为你也是因人类的情感而生。」
突然,伊瓦伊洛手中一空,让他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才发现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已经坐在办公室的旋转椅上。「你现在在哪!?」这是从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伊瓦伊洛忽然感觉这通电话是不是假象,实际上他压根就没有把电话打出去。
「伊瓦伊洛」盯着手机屏幕,伊瓦伊洛·列夫斯基第一次看见「自己」皱眉的样子。虽然自己早就认识到自己真的很漂亮这个事实,但那副表情可真难看啊。「伊瓦伊洛」挂断电话:「居然松懈了一下……」然后直接将手机捏碎。
伊瓦伊洛的恐惧已经让他无法动弹,他只能看着「自己」站起,走到自己藏身的桌前,蹲下,像打量猎物一样打量自己。明明刚才的表情还那么难看,现在却又笑眯眯的了。其他人平时就是这样看自己的吗?
「但是没关系,躲猫猫的游戏已经结束了,我还是找到你了。」伊瓦伊洛」只是笑着,伊瓦伊洛·列夫斯基却觉得眼前的一切正在崩塌、然后重组,再打碎、再重组。有不属于自己的、陌生的东西生硬地闯进来,将伊瓦伊洛的意志搅成一团,再融合,就像在咖啡里倒入牛奶搅拌,仿佛是在给连体婴儿做手术,手术的方法不是将两人分开,而是把两人打碎、再融合成一个人。
伊瓦伊洛·列夫斯基只觉得眼前一黑。
▽
弗朗索瓦·戴高乐本不想去参加阿梅里卡斯·华盛顿发起的公开审讯,有太多的事还需要他去处理,不管是国内还是欧盟还是奥托·歌德贝格的失踪,他实在懒得再去管美国佬的事,而且要审讯谁、审讯什么,一律没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要人去猜阿梅里卡斯那点小心思。结果阿梅里卡斯事先点名批评联合国常任理事国里不管罢没罢工革没革命的都要去,这让弗朗索瓦怀疑上一次他没去的那场会议卡尔·勃拉姆斯-多伊奇或者爱德华·温莎是否又多说了什么闲话。
专供公开审讯的会议室很大,但位置几乎已经坐满了,也许这次莫名其妙的公开审讯确实勾起了大多数人的好奇心。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是有专门的位置的,就在第一排,距第二排有些距离,这样就能一看就知道第一排是他们五个的位置。不过弗朗索瓦走进审讯室时发现阿梅里卡斯这次要审讯的人很奇怪:保加利亚国家意志体伊瓦伊洛·列夫斯基。甚至伊瓦伊洛还站在被审讯的位置上无所事事地玩手指,完全没有即将被公开审讯的意思,仿佛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玩笑。弗朗索瓦想了一圈最近发生的可能足以让国家意志体被公开审讯的大事,但无论如何,站在那里的都不应该有伊瓦伊洛·列夫斯基。难道是关于仄黎米尔的事?弗朗索瓦看向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阿梅里卡斯·华盛顿,他还在翻看文件。该不会是演的吧?
弗朗索瓦看向座位在他旁边的爱德华,还没开口,爱德华就仿佛知道了弗朗索瓦要问什么,只是迷茫地耸肩摊手。连爱德华都不知道,弗朗索瓦也开始好奇阿梅里卡斯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实际上还是有人知道这场公开审讯可能是为了什么,只是阿梅里卡斯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乎,连知情人也不明白这场审讯的意义何在,比如德拉吉沙·特斯拉。德拉吉沙原以为这件事调查一下,证明伊瓦伊洛的清白——他倒是希望伊瓦伊洛是清白的——就过去了,结果阿梅里卡斯一见到伊瓦伊洛就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说要把他送去审讯。德拉吉沙早就看透了阿梅里卡斯这副傲慢又自大的本质,就像一个多月前那样。他和蒂霍米尔·茨恩切维奇本来也不想来的,来到这里的原因是看在伊瓦伊洛·列夫斯基的面子上,但伊瓦伊洛就算被带走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德拉吉沙想起伊瓦伊洛曾说过他打通了仄黎米尔的电话,甚至没对疑似穿越的手枪提出质疑,不知道这些事能否通过这场不知意义何在的公开审讯水落石出。他最好跟仄黎米尔失踪事件没有关系。
德拉吉沙看到正坐在他右前方的弗拉维乌斯·米哈伊斯库,这个位置看不到弗拉维乌斯的脸,但能看到他正用手指划着手中纸张的边缘,德拉吉沙几乎能听到指甲刮擦着发出嚓嚓声。纸张上面印着自仄黎米尔失踪以来所收集到的线索。弗拉维乌斯跟阿梅里卡斯的说法是:之前他一直没上报伊瓦伊洛用手枪指着当时已被确认失踪的仄黎米尔的事,是因为看在跟伊瓦伊洛·列夫斯基的情谊的份上。结果到现在事情可能会越闹越大,弗拉维乌斯才犹豫着「背叛」了伊瓦伊洛。德拉吉沙想,伊瓦伊洛这人也很奇妙,能做到惹了所有人的同时还能让所有人「看在伊瓦伊洛·列夫斯基的面子上」而护着他,就连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也是因为「看在伊瓦伊洛·列夫斯基的面子上」才来到这里。
阿梅里卡斯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针指向九点整,不偏不倚。于是他拿起木质槌敲击,物体碰撞产生振动发出的声音借由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好了,时间到了,全体肃静。接下来就南斯拉夫国家意志体仄黎米尔·尤戈·铁托失踪案一事,对保加利亚国家意志体伊瓦伊洛·列夫斯基进行审问。
「有目击证人声称,欧洲中部夏令时间一九九九年四月一日,即第一次搜索到仄黎米尔意志活动信号的二十四小时内,曾见到你在萨拉热窝拉丁桥附近的暗巷里,用手枪威胁仄黎米尔——这件事是否属实?」
阿梅里卡斯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仅仅几句话就又引出更多的谜团:其一,既然有人见到了仄黎米尔,为什么之后却再也搜索不到仄黎米尔的意志活动?其二,伊瓦伊洛威胁仄黎米尔是想干什么?其三,都是四月一日的事情了,为什么这么久都没上报?
德拉吉沙瞟到弗拉维乌斯忽然捏紧了手中的文件——他应该听到了那些质疑声,尤其是质疑为什么这件事现在才提出来的声音。
然而,阿梅里卡斯讲话期间伊瓦伊洛也没抬头,依然玩他的手指,只在阿梅里卡斯把话全都说完、开始质问的时候,伊瓦伊洛才懒洋洋地抬头:「是又怎样?」
灯光打在伊瓦伊洛头顶上,让他的眉骨和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大片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阿梅里卡斯直接被呛了一下。保加利亚,伊瓦伊洛·列夫斯基,那么小的一个国家,哪来这么大的口气、敢用这种语气回复他?阿梅里卡斯正要发作,却见伊瓦伊洛又抬起手——上面还拷着手铐——不以为意地摇摇手指:「而且——我要纠正一点,是『用手枪指着仄黎米尔』,而不是『用手枪威胁仄黎米尔』,词语与词语之间的差别很大的,弗拉维乌斯也跟你强调的是『指着』吧?」
一时间,几乎全场的目光都移向了弗拉维乌斯。现在他们明白了:阿梅里卡斯口中的、迟迟没上报如此关键的信息的「目击证人」便是弗拉维乌斯·米哈伊斯库。德拉吉沙看到伊瓦伊洛说出弗拉维乌斯的名字时,弗拉维乌斯很明显地抬头愣了一下——显然,弗拉维乌斯也没想到伊瓦伊洛也直接把他供了出来,还是当众。
「不要转移话题!」阿梅里卡斯狠狠敲几下槌子,从槌子的声音就能听出阿梅里卡斯的愤怒,「用手枪指着别人脑门,不是威胁是什么,玩俄罗斯轮盘吗?光凭这一点我就有理由怀疑你有兴起Fascism的嫌疑——」
「这话也太过偏颇了吧?」这次伊瓦伊洛直接笑着打断阿梅里卡斯的话,「先不论我并没有『威胁』仄黎米尔。威胁别人,就是Fascism?这种事,你、和你们——都做过多少次了?而且单论『Fascism』这种事,弗拉维乌斯都比我更Fascism吧?」
德拉吉沙看到弗拉维乌斯再次刮起纸张边缘的手指又顿了一下。
弗朗索瓦皱眉。虽然阿梅里卡斯下结论下得也确实太草率了,一听就是气话,但是——这么狂的语气,而且就当着他们五个的面——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伊瓦伊洛再怎么我行我素也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总之,现在的伊瓦伊洛给弗朗索瓦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有一种这件事很合理,实际上绝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却偏偏就是发生了的奇怪感。
弗朗索瓦感到肩膀好像被什么轻轻打了一下,转头发现是一团纸落在脚边,抬头一看便对上坐在他正后方的卡尔·勃拉姆斯-多伊奇懊恼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在懊恼没扔到弗朗索瓦头上。于是弗朗索瓦干脆先给卡尔比了个中指,然后才捡起纸团,打开:
就像一个人套上伊瓦伊洛的皮,想要装成伊瓦伊洛的样子,但是装过头了,对不对?
对,这是这种感觉。弗朗索瓦已经对卡尔这种一眼就看穿别人想法、还能对此精确形容的能力习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卡尔的意志聚合是读心术呢。
阿梅里卡斯又被噎住,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被伊瓦伊洛噎住。为缓解尴尬,他又重重敲了敲槌子:「我说了不要转移话题!把Fascism不Fascism的事情放在一边。更重要的一点:既然你见到了仄黎米尔,为什么不上报?回答不上来就判你故意妨碍执法。」
伊瓦伊洛听到这话后沉默几秒,真的低下了头,连双手也收在胸口做沉思状。就在阿梅里卡斯以为自己的话终于起了效果时,伊瓦伊洛突然抬头,顶光跳进眼睛折射出绿色的光,顺带双手抬起,明晃晃比出两个中指:「诶~我不告诉你!」
「噗!」弗朗索瓦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特别明显的嗤笑,回头一看果然是卡尔正捂着脸,浑身发抖,憋着笑,一看就是刚刚没绷住。臭味相投。弗朗索瓦想。
阿梅里卡斯陷入了沉默——说实话,他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就在他又准备下意识拿起槌子,一声手机铃不合时宜却又异常巧妙地响起来,而手机没被立刻接听,就这么一直、一直响着。
「德拉吉沙,你的手机。」蒂霍米尔终于忍不住轻声提醒。
德拉吉沙再一次如梦初醒,他又一次有些恍惚,就像这手机不是他的一样,是跟仄黎米尔异体同心的缘故吗?他不解,这时候又能有谁打电话过来?然而,当德拉吉沙看到来电显示时,他怔住了。
「谁的手机?」阿梅里卡斯不耐烦地向身后望去,想要找出「干扰会场秩序」的罪魁祸首。
德拉吉沙直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显示的名字。这不可能。他抬头死死盯着伊瓦伊洛,而伊瓦伊洛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于是德拉吉沙盯着他,按下接听,打开免提:「喂?」
「救我……」
手机中传出的声音通过连接在德拉吉沙桌前的麦克风回荡在整个大厅。这声音极其虚弱且夹杂着明显的电流声,但仍能通过音色辨认出是谁,而在场大多数人都听得出来:这是伊瓦伊洛·列夫斯基的声音。
一时刻大厅里的声音都静止了。手机里的声音传出来的那一刻,德拉吉沙忽然捕捉到到「伊瓦伊洛」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控——就那么一瞬间,然后立刻恢复平静如初,好似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即刻平复。
「你现在在哪!?」德拉吉沙猛地站起,冲着手机喊道。他忽然想起那持续不断的电流声在哪里听过了:就在前几天,他在车上跟伊瓦伊洛通电话的时候,那时他也听见了无比明显的电流声,就像要把耳膜刺破。然而手机再也没传出回复,只剩下一串通话挂断的忙音。
即使通话结束也没能让大厅立刻恢复之前的乱糟糟的低语交谈声,众人都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庞大的信息量,反而只有阿梅里卡斯死死盯着仍旧一脸平静的「伊瓦伊洛」,不屑地发出一声气音:「我就知道。」
「一见到你时我就发现了,你的意志……呈现不正常的抵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怕是真的发现不了,装得挺好啊你。」阿梅里卡斯没再拿起槌子,直接站起用手猛一拍桌,「说!你把真正的伊瓦伊洛·列夫斯基藏哪去了?!」
经阿梅里卡斯一提醒,众人才恍然大悟,如果仔细感受意志与意志之间的感应,就会发现「伊瓦伊洛」的意志给他们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意志之间隔了一层薄膜,就像他们面前的这个「伊瓦伊洛」跟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但这微弱的反应实在太难以发现,导致除了阿梅里卡斯,竟没几个人意识到。
原来这才是阿梅里卡斯一定要把「伊瓦伊洛·列夫斯基」送上公开审判庭的真正原因吗?
这次弗朗索瓦感到自己的头顶又被什么轻轻地砸了一下,一团纸团也当即落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弗朗索瓦猛地转头,不出所料,卡尔正懒洋洋靠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到弗朗索瓦回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还面带微笑地朝弗朗索瓦装作无辜地挥了挥手。坐在卡尔旁边的福斯蒂诺·伽利莱则单手撑脸,一脸复杂地观望着卡尔和弗朗索瓦的拉扯。弗朗索瓦干脆朝福斯蒂诺比了个「要是再纵容你旁边那个傻□继续骚扰我我连你一块弄死」的手语后,才转过身打开纸团。
还记得之前我给你们讲过的我遇到的穿越事件吗?现在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面前哦。
说实话,弗朗索瓦一开始压根没把什么穿越事件当回事——显然他认为卡尔·勃拉姆斯-多伊奇就是那种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的人。但现在,一百多年前的手枪、面前的「伊瓦伊洛·列夫斯基」,也不得不让弗朗索瓦暂时让卡尔的话在他心里的可信度提高了0.01。
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现在,面对阿梅里卡斯的质询,「伊瓦伊洛」依然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好似刚刚发生的、足以揭示他的罪行的事根本不足为题。阿梅里卡斯死死盯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然而没有,反倒让「伊瓦伊洛」首先开了口:「我可不知道你们在表演着什么。你的意思是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伊瓦伊洛、第二个保加利亚吗?」他轻轻笑了笑,「我是不是还得提醒你一下,现在保加利亚并没有打内战。」
「别装傻!」阿梅里卡斯又重重拍了拍桌,「那你准备怎么解释刚刚那个……呃,刚刚那个电话是谁的?」他回头望着整个会场。
德拉吉沙在心里默默朝阿梅里卡斯翻了个白眼,但还是高举起自己的手机挥了挥。
「对!」阿梅里卡斯的信心——或者说是傲慢——在得到确认后又重新回来了:「你怎么解释德拉吉沙·特斯拉的电话?你的意思是,你站在被告席上、手机被收走的同时,又给他打了个电话,向他求救?以及你要怎么解释你的意志紊乱?」
「我怎么觉得反倒要你们证明那是所谓的『伊瓦伊洛』打过来的呢?」「伊瓦伊洛」歪了歪头,仿佛坚信真理绝对站在他这边似的,「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音色相似的人当然也多了去了,为什么你们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一定是我的声音』呢?」
德拉吉沙听到这话眉头一皱,他甚至打开手机确认刚刚的通话记录确实是伊瓦伊洛·列夫斯基的,就在他准备反驳时,「伊瓦伊洛」又再次开口:「至于我的意志波动嘛,这个跟仄黎米尔有关,嗯,是关于那次见面的。你们真的要听吗?」
「仄黎米尔的失踪果然跟你有关系。」阿梅里卡斯再次嘲弄般地发出一声气音,「好,我允许你说了,对我们都有好处。」
于是「伊瓦伊洛」再次自信一笑:「我——不告诉你~我不告诉你~」甚至举起双手比了个耶。
阿梅里卡斯:……
阿梅里卡斯彻底败下阵来了。他之前被卡尔·勃拉姆斯-多伊奇的歪理攻击得没话说,现在又被他面前这个所谓的「伊瓦伊洛·列夫斯基」调戏得团团转,他现在正后悔当时没让卡尔给自己精神损失费。他瘫倒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手捂脸,绝望地咕哝道:「我真是受不了了。我能不能判他死刑?」
「怎么,这就想放弃啦?」爱德华正用手中的文件给自己扇风,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容,「我们世界第一的阿梅里卡斯·华盛顿,面对个小小的伊瓦伊洛·列夫斯基,就这么被打败啦?」
「那你审讯他?」
「我不。」
「要不这样吧,」为了缓解会场中弥漫的尴尬,作为旁观者,一直没插上话的言煌终于开口了,「毕竟这次是公开审讯,会给被告造成很大压力,再者……」言煌意味深长地望向「伊瓦伊洛」,「我们这位所谓的『伊瓦伊洛·列夫斯基』先生,似乎还没有做好自己是被告的准备。不如先结束这次公开审讯,转为非公开审讯。」
「行吧,」马上找到言煌给的台阶的阿梅里卡斯依然摊在座位上,高高举起手臂挥了挥,「暂时结束这次公开审讯。谁同意谁反对?」
无人回应。
「好,那就默认大家都同意了。」阿梅里卡斯重新拿起槌子,「把保加……伪装成保加利亚国家意志体的、所谓的伊瓦伊洛·列夫斯基带下去。散会!」接着重重敲下,槌子发出的碰撞声通过麦克风回荡在整个会议室,给这场闹剧频出的公开审讯画上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
一九九九年五月十二日,上午十时。
德拉吉沙·特斯拉和蒂霍米尔·茨恩切维奇几乎是公开审讯一结束就立马赶到了联合国监狱,不为别的,那个所谓的「伊瓦伊洛·列夫斯基」就被关押在这里,他们来,只是想寻求一个答案。
德拉吉沙望着铁丝网后对他微笑的「伊瓦伊洛」。他试图在表面上找到面前的「伊瓦伊洛」并非真正的伊瓦伊洛的证据,但他失败了,标志性的微笑、习惯性的小动作、右眼角的泪痣的位置,都与德拉吉沙记忆中的伊瓦伊洛完全重合。德拉吉沙对这种形似神不似的人竟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慌,他不知道他所熟悉的伊瓦伊洛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替换掉的。他又想起来几天前跟伊瓦伊洛通电话时,手机里那无比明显的电流声,而之后伊瓦伊洛的电话再也没接通过,仿佛那场随电流声起伏的海浪汇成海啸,将伊瓦伊洛·列夫斯基无情地卷走了——是在那时吗?
但就算被关进了监狱,「伊瓦伊洛」也没有产生丝毫的情绪波动,甚至还在漫不经心地拨弄自己的头发,仿佛这一切——包括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的探视——都在他的意料之内,他正通过德拉吉沙监视器般观察着他的眼睛,注视着德拉吉沙。
德拉吉沙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而后再次睁开眼:「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伊瓦伊洛,看样子你也不会说你是从哪来的。我们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仄黎米尔到底在哪?」
「伊瓦伊洛」发出一声轻笑:「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知道仄黎米尔的下落?」
「你糊弄不了我们。」
琥珀色或银色和深红色的视线死死抓住「伊瓦伊洛」,防止他逃走。但「伊瓦伊洛」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眯了眯眼:「好吧。我确实知道仄黎米尔在哪,但——」
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伊瓦伊洛」的回应,结果「伊瓦伊洛」突然起身,如饿虎扑食般扑到铁丝网上,动静之大足以把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都吓了一跳。他用伊瓦伊洛的沼泽绿的眼睛拉扯着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拽住他们的脚步,不让他们逃走:「对,我是知道仄黎米尔,那个南斯拉夫人在哪里……但,你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找到他?对于你们来说,他死了不是更好吗?你们说是吧,塞尔维亚、黑山?」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德拉吉沙瞬间黑下脸来:「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但你果然跟伊瓦伊洛一样……不,你比他更是个疯子。」
「彼此彼此。」「伊瓦伊洛」冷笑道,随后缓缓放下抓住铁丝网的双手,「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们过来看我。」
【意志聚合:移形换物】
蒂霍米尔忽然感到自己的意志有那么一瞬间的紊乱,就像电视信号被切断的瞬间闪过的雪花屏。随后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刺耳的警报声,吵得蒂霍米尔几乎感觉自己的耳膜正被千百根针扎着,但蒂霍米尔依然捕捉到一丝异常的脚步声。他跟着脚步声的方向向左望去,望到的却是「伊瓦伊洛」奔跑着的背影。站在门口的人类看守注意到了「伊瓦伊洛」,掏出枪,本要上前阻止,而就在那一刹那——
【意志聚合:移形换物】
蒂霍米尔看到「伊瓦伊洛」跟看守忽然对调了位置,这使「伊瓦伊洛」更接近门口,在拐过转角后消失不见。被对调位置的看守很明显没反应过来,在环顾四周、确认好自己的位置和处境后,才拿起对讲机向同伴通报,并追了出去。
等等,他好像看到「伊瓦伊洛」……越狱了?蒂霍米尔认得这个警报声,是用于检测是否有国家意志体在非法使用意志聚合的,并不能阻止使用意志聚合。但在联合国监狱里,不是装有正在测试中的意志屏蔽装置吗?
蒂霍米尔在刺耳的警报声中愣住了。而且他明明记得站在他左边的是德拉吉沙来着,他人呢?
一切都在蒂霍米尔转回头后有了答案:德拉吉沙此时正目瞪口呆地站在「伊瓦伊洛」原来的位置上,已经跟蒂霍米尔隔着一道可悲的铁丝网了。他们惊愕地对视,直到几秒后德拉吉沙突然反应过来,大叫道:「诶我怎么在这里面!?」
在刺耳的警报声和超出认知的场面下,再理智的人也难免需要消耗时间分辨干扰、处理庞大的信息量,更何况他们也不是理智到会失去人性的国家意志体,俩人就这样手忙脚乱到什么都没做成,无穷无尽的警报声吵得他们心烦意乱。直到尚未离开联合国的弗朗索瓦·戴高乐带着几个人类看守闻声而来,看到了德拉吉沙在监狱里张牙舞爪、蒂霍米尔在监狱外几乎要扑到铁丝网上的诡异场面,像一出排演失误的默剧。他满脸惊奇又迷惑地指着蒂霍米尔,又转而指着德拉吉沙,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思索着这俩是不是又扯上了什么国际纠纷。
直到警报声停了,一切事务都不会被烦杂的噪音所干扰。停顿几秒后,德拉吉沙才终于反应过来打破这诡异尴尬的局面,他抓着铁丝网,冲弗朗索瓦大声嚷嚷道:「喂!至少先把我放出来吧!」
弗朗索瓦仍然满脸诧异,但还是指挥拿着钥匙的人打开了监狱房间门。等德拉吉沙踏出牢门,弗朗索瓦才双手抱胸,追问道:「解释吧。怎么回事?」
「那个假扮成伊瓦伊洛的人……似乎使用意志聚合越狱了。」目睹了全过程的蒂霍米尔开口道。
意志聚合?越狱?弗朗索瓦第一时间望向天花板的角落,安装在那里的意志屏蔽装置闪着红光,那是正在运行中的标志。弗朗索瓦指挥其他人将意志屏蔽装置拆下,准备送去检修时,德拉吉沙却在一旁开口:「那人好像会对调人的位置……那不是意志聚合吧?」
「但警报器响了,表明确实是意志聚合在发挥作用吧。除了意志聚合,又有什么会导致这样的情况呢。」蒂霍米尔思索着,并没有反驳的语气,「我记得……伊瓦伊洛的意志聚合是『移形换物』,能对调物品的位置,但可没法对调人的位置……」
弗朗索瓦听到他们俩的谈话,满面狐疑地看着德拉吉沙:「对调人的位置……这就是刚刚你待在里头的原因?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非常默契地同时摇头——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他们也搞不明白。
「那你俩先留下来,等会做个笔录。」弗朗索瓦低头初步检查着被拆下来的意志屏蔽装置,「明明看上去没出什么问题……等等。」
注意到弗朗索瓦表情的瞬间转变,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也好奇地凑上前去,即使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到意志屏蔽装置的研发中。德拉吉沙问道:「怎么了?坏了?」
弗朗索瓦的眉头越皱越深:「确实是坏了……但,是由于意志聚合突破了装置的阈值才坏掉的。」他转而警惕地盯着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两人,「你俩没用意志聚合吧?」
突然被怀疑为嫌疑人的德拉吉沙自然是不服,但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弗朗索瓦却想到了什么,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不对,才三个人,也不至于突破阈值……」
德拉吉沙只觉得自己的怒气又发泄到了棉花上,他不明白西欧人是不是都这么说话大喘气。
「算了,你俩先跟我过去做笔录。至于这个装置,送到技术部门去仔细检查一下。」弗朗索瓦将意志屏蔽装置交到其中一个人类手里后,便示意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跟着他。
【意志聚合:超感知】
到达做笔录的地点还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然而三个人都不是那种善于闲谈的人,他们在此期间甚至从未交流过一个音节。沉默在脚步声中酝酿,四处流淌在大理石地砖上。
「弗朗索瓦·戴高乐,」德拉吉沙突然在沉默中投入一枚石子,激起一阵声波的浪花,「你也有事瞒着我们。」
弗朗索瓦走在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的前面,德拉吉沙只能看到弗朗索瓦的后脑勺,以及将弗朗索瓦的背影整个掩盖的披风。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仿佛早就知道会有人这么问,弗朗索瓦的这句话是个陈述句。
「我指的是仄黎米尔的事。你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所有人,跟欧盟一起。」
弗朗索瓦没有回答。三个人的脚步声顺着走廊中的回响此起彼伏,就像剧场开幕的前奏,仿佛下一秒就会走上不知会表演何种戏目的舞台。
在到达目的地的前一步,弗朗索瓦终于冷冷开口:「少用你那讨人厌的意志聚合。」他打开门,「到了。现在,详细解释你们遇到的事。」
-TBC-
▼
[^1]: 空间折叠:国家意志体将自身意志聚合在一起,在两个地点之间快速穿梭。根据距离消耗大量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