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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陨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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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琛的庇护,如同给别墅罩上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风雨暂时隔绝。网络关于叶清漪的喧嚣渐渐沉寂,如同沸水停止翻滚,只余下杯底冰冷的残渣。叶清漪本人据闻已被叶家紧急送往海外,名义上是“度假散心”,实则是权力博弈中暂时的弃子。
别墅里的日子,呈现出一种暴风雨后虚假的宁静。林晚的孕肚日渐明显,像一颗悄然成熟的果实,承载着顾言琛日渐增加的关注,也承载着林晚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复杂与冰冷。他归家的时间越来越规律,偶尔甚至会带回一些婴儿用品的画册,看似随意地放在客厅,默许她翻阅。
这天下午,顾言琛的助理周峰带来一个消息。顾氏集团旗下有一个主打“纯净、自然”概念的高端护肤品系列,需要拍摄一系列新的广告片。顾言琛看着坐在窗边安静插花的林晚,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种柔和而圣洁的轮廓。他忽然开口:“广告片的主题是‘新生的力量’,有个角色,你可以去试试。”
林晚插花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有些讶异,随即垂下眼帘,轻声说:“我……我不懂拍摄,而且这样子……”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不需要你懂。”顾言琛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只是几个安静的镜头,展示状态而已。出去走走,散散心,对你有好处。”他顿了顿,补充道,“全程都会安排好,不用担心。”
这不是商量,是安排。林晚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仅仅是想让她散心,更是想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将她,以及她腹中的孩子,逐步推到台前,以一种符合他身份和审美的方式,确认他们的存在。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宣告。
她不能拒绝。拒绝会显得不识抬举,也可能引起他对她过于“封闭”状态的审视。
于是,她抬起脸,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略带羞涩的笑容:“都听您的安排。”
广告拍摄地点定在郊外一个依山傍水的私人艺术园区。园区由旧厂房改造,保留了粗犷的工业骨架,内部却植入了充满未来感的白色的、流线型的现代建筑,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拍摄区域在一个挑高近十米的巨型摄影棚内,背景是模拟天光的巨大LED屏,此刻正播放着浩瀚星空的画面。工作人员忙碌地穿梭,灯光架设,反光板调整,一切都井然有序。
顾言琛确实做了周密的安排。除了明面上的助理和司机,林晚能感觉到至少四名便衣保镖分散在摄影棚的各个关键位置,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她的化妆间是独立的,配备了专用的洗手间,饮水和食物都由专人检查。
导演是一位留着长发、颇有艺术气质的中年男人,对林晚十分客气。他简单讲解了拍摄概念:林晚只需要穿着柔软的白色长裙,站在一个模拟“巢穴”的、由纯净白色纤维缠绕构筑的弧形平台上,做出几个恬静、期待的姿势,眼神望向“星空”即可。平台高度约一米五,侧面有坚固的金属阶梯。
“林小姐,放轻松,感受那种孕育生命的宁静和力量就好。”导演温和地说。
林晚点头,在助理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上平台。平台表面覆盖着柔软的白色绒布,踩上去很稳。她按照导演的要求,微微仰头,目光投向屏幕上流动的星辰,一只手轻轻搭在小腹上。
灯光柔和地笼罩着她,白色长裙与背景的“巢穴”融为一体,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场边传来低低的赞叹声。镜头后的顾言琛(他亲自来了,坐在监视器旁)目光深沉,眼底掠过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满意的神色。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补妆,调整光位,准备拍摄最后一个镜头。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装、戴着帽子和口罩,推着装有杂物的道具车的工作人员,低着头,快速靠近平台。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要去调整平台底部某个不起眼的线路接口。保镖的目光扫过他,并未立刻警觉。
林晚正沉浸在表演的状态里,或者说,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复仇者与孕育者双重身份的割裂感中。然而,多年养成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让她在那一刻,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个身影一丝不协调的急促。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几乎同一时间,那个“工作人员”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用肩膀撞向平台一侧的金属支撑架!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撞,却蕴含着巨大的、决绝的力量!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的脆响,突兀地撕裂了摄影棚内原本和谐的氛围!
林晚脚下的平台猛地倾斜、坍塌!白色纤维断裂纷飞,如同破碎的羽翼!
“啊——!”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从一米多高的地方头朝下狠狠栽落!
世界在她眼中天旋地转。耳边是各种混杂的、被拉长变形的惊呼、尖叫、奔跑的脚步声。她看到了顾言琛霍然起身时那张瞬间铁青、写满惊怒的脸,看到了保镖疯狂冲过来的身影。
但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得如同按下快进的电影胶片。
下坠。
猛烈地撞击。
先是侧腰和手臂,然后是头部沉闷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砰!”
一声闷响,像重物落地,也像她体内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剧痛。
并非来自撞击点。
而是从小腹深处猛地炸开!如同有一把烧红的铁钳,在她身体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狠狠搅动、撕裂!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无法控制地、汹涌地从□□涌出,迅速浸透了白色的长裙,在身下晕开一大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鲜红。
“孩子……我的孩子……”她蜷缩在地上,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痉挛,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留下带血的划痕。视野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周涌来,吞噬着光线和声音。
昏迷前最后一刻,她看到的不是顾言琛,不是任何人的脸,而是哥哥苏晨在阳光下对她微笑的模样,那么清晰,那么温暖,与此刻身下的冰冷和粘稠形成绝望的对比。
哥哥……对不起……我没能……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
林晚在剧痛中醒来,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深处那空荡荡的、被强行剜割般的剧痛已经先一步攫住了她。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和手背上冰凉的输液针。
记忆如同碎片,猛地扎进脑海——坍塌的平台,下坠的失重感,身下不断漫延的鲜血……
她猛地伸手摸向小腹。
那里……平坦了。
那种微妙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悸动和充实感,消失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生理和心理双重意义上的虚空和剧痛。
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疲惫的女医生站在床边,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林小姐,您从高处坠落,撞击猛烈,引发了……难免性流产。我们尽力了,但胎儿没能保住。您还年轻,好好调养,以后还有机会的。”
流产。
难免性流产。
胎儿没能保住。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在她空洞的躯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来了。叶清漪的报复。或者说,是“黑狐”的手段。果然狠辣,一击毙命。利用了她必须在公众场合露面的唯一弱点,在她最放松警惕的、被重重“保护”的时刻,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夺走了她腹中的孩子。
她应该感到悲伤吗?为这个流淌着仇人血液、本就不该存在的生命?
她应该感到愤怒吗?为叶清漪的恶毒和顾言琛那看似周全却漏洞百出的“保护”?
或许都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恨意,如同坚硬的冰川,在她心底疯狂蔓延、加厚。这恨意,不仅针对叶清漪,也针对那个造成这一切根源的男人——顾言琛!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顾言琛大步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拍摄时的黑色衬衫,只是领口扯开了,头发有些凌乱,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压抑不住的暴戾气息。他看也没看医生,目光直接钉在病床上的林晚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有未散的惊怒,有审视,有……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类似于失落的东西。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她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谁干的?”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绷紧的弓弦,带着致命的危险。
林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对上他的视线。她的眼睛里,没有眼泪,没有哭诉,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灰败。像一口枯井,所有的光和希望都被抽干了。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她说……不会放过……我和宝宝……”
她没有指名道姓。
但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语境下,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顾言琛的瞳孔骤然收缩,下颌线绷紧如石。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床头柜上!
“哐当!”一声巨响,柜子凹陷下去,上面的水杯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门外的周峰和保镖,但他们不敢进来。
“叶、清、漪。”顾言琛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那声音里的寒意,足以将空气冻结。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林晚的病床两侧,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对她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一字一句,带着血腥味:
“她欠你的,我会让她……百、倍、偿、还!”
林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暴怒而有些扭曲的英俊面孔,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被触犯逆鳞般的狂怒,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荒漠。
百倍偿还?
用什么偿还?
一条未曾真正期待过的生命?还是她这颗早已千疮百孔、只剩下复仇执念的心?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恨意,都封锁在那片死寂的黑暗之后。
眼泪,终于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两滴……冰冷地渗入鬓发,无声无息。
这眼泪,为谁而流?
为那个无缘的孩子?
为再也无法回头的自己?
还是为这注定要以血祭奠的、残酷的命运?
或许,都有。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然彻底暗下。浓重的夜色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孩子没了。
维系她与顾言琛之间那脆弱而扭曲的纽带,断裂了。
但也斩断了她最后的一丝犹豫和……可能存在的、微乎其微的柔软。
从现在起,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孩子”来获取筹码的林晚。
她是苏晚。
只为复仇而活的苏晚。
荆棘鸟失去了它的雏鸟,也失去了最后的软肋。它将不再歌唱,只会用染血的喙,更精准、更凶狠地,啄向敌人的心脏。
这场陨落,是结束,也是真正血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