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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信任的砝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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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的茶香尚未在记忆里完全散去,那场未遂的毒杀引发的余震,却在顾言琛的别墅里化作了某种粘稠的静默。张小姐经过洗胃已无大碍,诊断结果是食用了含有过量特定植物碱(源自某种罕见花卉根茎,微量可入药,过量则引发剧烈肠胃痉挛和神经性不适)的点心。线索指向“兰亭”,但“兰亭”背景深厚,且当天食材采购记录天衣无缝,最终只能以“意外污染”草草结案。
顾言琛不信。他坐在书房那张象征着权力中心的黑檀木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他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叶清漪那一刻惨白的脸、惊恐的眼神,以及事后叶家异常迅速的“捂盖子”行为,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词。
他按下内线电话,声音听不出波澜:“让她过来。”
林晚走进书房时,穿着一身素净的棉质长裙,未施粉黛,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她步履很轻,像一只受惊后尚未恢复元气的猫,小心翼翼地靠近风暴中心。她知道他叫她来是为了什么。这是考验,也是机会。
“坐。”顾言琛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
林晚依言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垂着眼帘,没有主动开口,等待着他的审判,或者,是她的表演舞台。
“张颖的事情,你怎么看?”顾言琛开门见山,目光如同手术刀,试图剖开她每一寸细微的表情。张颖,就是那位倒霉的张小姐。
林晚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后怕,声音轻柔:“我……我不知道。那天太混乱了……张小姐突然就……”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可怕的场景,羽睫轻颤,“希望她没事才好。”
“她没事。”顾言琛语气平淡,“医生说她误食了不该吃的东西。”
林晚适时地露出惊讶的神色:“误食?‘兰亭’的点心怎么会……”
“问题可能不在‘兰亭’。”顾言琛打断她,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她的眼睛,“叶清漪递给你的那块司康饼,你原本是要吃的。”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他在观察她的反应,看她是否会顺势指控,将一切推给叶清漪。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面上却浮现出一丝被怀疑的受伤和慌乱。她用力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的哽咽:“顾先生,您……您是在怀疑我吗?我没有……我怎么会……”
“我没怀疑你。”顾言琛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股压迫感稍减,“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她给你的,和你后来给张颖的,是同一块。”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个微小的、移花接木的动作。林晚心底冷笑,面上却是一片被点破后的无措和……委屈。她低下头,肩膀微微塌陷,像个做错事又被冤枉的孩子。
“我……我当时只是觉得,那么好的点心,被我弄脏了太可惜……张小姐坐在那里一直没怎么说话,我想着……想着分给她尝尝,或许能让她自在些……”她的解释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点愚蠢的善良和讨好型人格的怯懦,“我没想到……会变成那样……如果我知道那块点心有问题,我死也不会给别人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颤抖,这真实源于她对叶清漪恶毒的认知,而非对张颖的愧疚。她巧妙地将自己的动机包装成一种不谙世事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善意。
顾言琛沉默地看着她。他看着她又长又密的睫毛上沾染的湿意,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交握在一起、指节发白的手。这个女人,脆弱得像琉璃,似乎一碰就会碎。她有着与叶清漪截然不同的、近乎原始的单纯(或者说,是他愿意相信的单纯)。在那样的场合下,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不要浪费食物,想去安抚一个陌生的、明显是叶清漪跟班的女孩?
是太蠢,还是……太聪明?
他的理智告诉他,后者的可能性并非为零。但情感上(如果他承认自己有这种东西的话),他更倾向于前者。因为前者更符合他这段时间以来对林晚的观察——一个依赖他、敬畏他、心思简单、偶尔会有些小笨拙的金丝雀。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借此机会落井下石。
“叶清漪,”他忽然换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冷硬,“她之后联系过你吗?”
林晚轻轻摇头,声音低了下去:“没有。”她犹豫了一下,抬起水汪汪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不解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劝慰,“顾先生,也许……也许真的只是意外呢?叶小姐她……她可能只是一时心情不好,……她只是太在乎您了。”
她为叶清漪“开脱”。语气真诚,眼神纯净,仿佛真的相信这世间所有恶行背后都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这一刻,顾言琛心中那杆天平,彻底倾斜了。
叶清漪的狠毒算计,与林晚此刻“以德报怨”的“善良”,形成了鲜明得刺眼的对比。他厌倦了叶清漪那种带着家族利益算计的、充满控制欲的“在乎”,相比之下,林晚这种毫无根基、全然依附、甚至带着点傻气的“善良”,显得如此……珍贵。如同污浊泥潭里偶然发现的一株白莲,哪怕这洁白是假象,也足以让深陷泥潭的人心生慰藉。
他不需要一个精于算计、处处给他惹麻烦的伴侣,他更需要一个能让他放松、让他感到掌控力、并且绝对忠诚于他的所有物。林晚完美地契合了后者的形象。
“意外?”顾言琛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对叶清漪,或许也是对那个圈子的嘲讽。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站起身,走到林晚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林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神怯怯。
他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拿起了她放在膝上的、微微颤抖的手。她的手指冰凉。
“手还疼吗?”他问的是那天被热茶烫到的地方。
林晚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随即轻轻摇头:“不疼了,只是有点红,快好了。”
“以后,”顾言琛看着她,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宣告式的意味,“离她远点。她给你的任何东西,都不要碰。任何她出现的地方,尽量避开。”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是保护的姿态,也是划清界限的宣言。
林晚仰望着他,眼睛里渐渐凝聚起水光,不是委屈,而是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安全感笼罩的动容。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哽咽:“嗯,我都听您的。”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力道很轻,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信任。那冰凉的指尖触感,奇异地抚平了顾言琛心中因叶清漪而升起的烦躁。
信任,在这种不对等的权力关系下,是一种奢侈品,也是一种致命的武器。林晚没有索取,她只是呈现,呈现她的脆弱,她的顺从,她的“善良”,然后,静待他将信任的砝码,亲手放到她这一边。
她成功了。
顾言琛离开书房后,林晚独自在原地坐了很久。窗外的阳光移动,将书房切割成明暗两块。她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浅浅印痕。
哥哥,你看到了吗?又赢了一局。不费一兵一卒,只是利用对手的恶毒和自己的“弱小”,就在这个男人心里,筑起了一道更高的、名为“信任”的围墙。
这围墙,将来会成为埋葬他的墓穴最坚固的基石。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庭院里,园丁正在修剪过于茂盛的玫瑰丛,尖锐的剪刀“咔嚓”作响,残花败叶落了一地。
美丽,往往与尖刺共生。而善意,在某些时候,是比恶意更锋利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