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为笼》大摩先生

30、第30章：无声的硝烟

　　“兰亭”事件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表面涟漪散去，深层暗流却愈发汹涌。叶清漪被变相软禁，叶家也暂时偃旗息鼓，似乎在积蓄力量，或者是在等待下一个时机。顾言琛对林晚的庇护愈加明显，别墅里的佣人对待林晚的态度，也从最初表面的恭敬，多了几分发自骨髓的小心翼翼。她腹中的孩子，以及顾言琛态度的转变，让她在这个冰冷巢穴里的地位，发生了微妙而坚实的提升。
　　林晚安然享受着这种“庇护”。她按时进行产检，在顾言琛安排的专业营养师和护理人员指导下调理身体。孕吐反应逐渐减轻，她的脸颊丰润了些许，气色也好了很多，那种柔弱中透出的、被精心滋养后的光泽，让她看起来更加我见犹怜。
　　但她从未放松警惕。她知道，叶清漪的沉默不代表放弃，那更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她需要更快地推进自己的计划。
　　机会出现在一个周末的午后。顾言琛心情似乎不错，没有去公司，而是在别墅的影音室里看一部老旧的财经纪录片。林晚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去，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
　　纪录片讲述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一批制造业企业的崛起与没落，其中提到了叶氏集团前身——一家依靠外贸订单迅速膨胀的服装厂。
　　“说起来，”林晚将水果盘轻轻推近顾言琛，状似无意地开口，目光落在屏幕上泛黄的画面上，“叶小姐家的公司，好像也是那个年代发展起来的？真厉害。”
　　顾言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视线并未离开屏幕。
　　“我前几天看一本旧的财经杂志，”林晚的声音轻柔，像在分享一个无关紧要的发现，“上面提到叶氏集团最早是靠一批出口到东欧的羽绒服订单挖到第一桶金的，当时好像还挺轰动的，说是抓住了时代机遇呢。”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杂志上的内容，然后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带着一点天真的困惑：“不过，那本杂志后面有一篇很小的分析文章，说那批订单的利润率高得有点不正常，而且当时和叶氏竞争的几个厂家，后来都因为各种原因倒闭了……真可惜。”
　　她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拿起一片苹果，小口地吃着，不再继续。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水果的甜味上。
　　顾言琛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叶氏的发家史，他自然清楚。那批东欧订单，确实是叶家命运的转折点。官方说法是叶清漪的父亲眼光独到，魄力惊人。但圈内一直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传闻，只是年代久远，又被叶家有意掩盖，早已模糊不清。
　　林晚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挑开了记忆角落里那层落满灰尘的布。利润率不正常？竞争对手蹊跷倒闭？这些零碎的、被忽略的信息，在此刻被串联起来，指向某种不那么光彩的可能性。
　　他转过头，看向林晚。她正专注地吃着苹果，侧脸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恬静而美好，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在他心里投下了怎样的石子。
　　“哪本杂志？”他问，语气听起来依旧随意。
　　林晚抬起头，眼神茫然地想了一下，然后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记得名字了，就是之前在医院等候的时候，随手在架子上拿的，好像是很多年前的合订本。”她提供的线索模糊，无从查证，反而更显得真实无害。
　　顾言琛没再追问。但他心里，已经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叶家并非铁板一块，叶氏集团近年来发展乏力，内部问题不少，全靠与顾家的深度捆绑才勉强维持体面。如果……叶家的根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干净呢？
　　他没有表露分毫，只是将纪录片快进了几分钟。
　　林晚知道，火候已到。她不再多言，安静地陪着他看完纪录片。在起身离开影音室时，她听到顾言琛拨通了助理周峰的电话，声音低沉地吩咐：“找一下九十年代初，关于叶氏集团，不，关于当时江浙沪一带纺织品出口东欧的所有公开和非公开资料，越详细越好。”
　　林晚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有些战役，不需要刀光剑影。言语，是最隐蔽的武器，能在谈笑风生间，瓦解看似坚固的联盟。
　　几天后，顾言琛带林晚出席一个非公开的小型艺术沙龙。这是她怀孕后，第一次在相对正式的社交场合露面。地点在一家私人美术馆，参与者不多，但分量不轻，多是艺术收藏家和几位低调的资本大鳄。
　　林晚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宽松舒适的香云纱旗袍，颜色是极淡的天水碧，几乎与她苍白的肤色融为一体，唯有锁骨间那枚顾言琛后来赠送的、品质绝佳的翡翠平安扣，漾着温润的光泽。她挽着顾言琛的手臂，姿态温婉安静，不多言，不张扬，只在有人与她交谈时，才露出浅浅的、带着些许羞怯的笑容。
　　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圈内人都知道顾叶两家的联姻岌岌可危，而这位被顾言琛如此郑重带出来的、怀着他孩子的神秘女子，其分量不言而喻。好奇、探究、审度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在她周身。
　　叶清漪没有出现。但她的母亲，叶夫人来了。
　　叶夫人保养得宜，穿着剪裁利落的套装，佩戴着价值不菲的珍珠首饰，气质雍容，只是眼角的细纹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她近来的焦虑。她看到顾言琛和林晚时，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恢复如常，主动走了过来。
　　“言琛，好久不见。”叶夫人语气亲热，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林晚，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这位就是林小姐吧？果然……清丽可人。”
　　“叶夫人。”顾言琛微微颔首，态度疏离有礼。
　　林晚垂下眼帘，轻声问候：“叶夫人好。”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仿佛被对方的气势所慑。
　　叶夫人脸上在笑，眼底却结着冰：“林小姐身子重了，出来走动要多小心。有些场合，人多眼杂，万一磕着碰着，可就不好了。”话语里的威胁，裹着礼貌的糖衣。
　　林晚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只是更紧地挽住了顾言琛的手臂，抬起小鹿般湿润的眼睛看着他，寻求庇护。
　　顾言琛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转向叶夫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劳叶夫人费心，我的人，我自会护她周全。”
　　一句“我的人”，划清了界限，也表明了立场。
　　叶夫人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笑容变得勉强：“那是自然。”她又寒暄了两句，便借口看到了熟人，转身离开，背影带着一丝仓皇和怒意。
　　这场短暂的交锋，无声，却惊心动魄。周围那些隐晦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复杂。顾言琛的态度，几乎已经明确。
　　林晚知道，叶家坐不住了。叶夫人的出现和那番暗含机锋的话，就是证明。他们在试探，在施压，也在……恐慌。
　　恐慌就好。恐慌会让人犯错。
　　沙龙进行到一半，林晚借口去洗手间。在回廊尽头，她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位满头银发、气质儒雅的老者，是国内颇负盛名的艺术评论家和收藏家，姓沈。沈老与顾家有些交情，对顾言琛颇为赏识。
　　“顾先生好福气。”沈老看着走回来的林晚，对顾言琛笑道，“林小姐气质沉静，眼神通透，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他转向林晚，目光温和，“林小姐对刚才那幅赵无极的早期习作，怎么看？”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考验。在场的名媛淑女，多数附庸风雅，未必真有见解。
　　林晚心中微动。她确实仔细看了那幅画，也做过功课。她抬起眼，眼神清澈，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羞涩：“沈老谬赞了。我只是觉得……那幅画虽然笔法还显青涩，色彩也有些混沌，但里面有一种……很强烈的，想要冲破束缚的力量感。像是……黎明前的黑暗，虽然压抑，但光已经在酝酿了。”
　　她没有引用任何艺术理论，只是说出了自己最直观的感受。而这感受，恰恰精准地捕捉到了赵无极早期作品的核心精神。
　　沈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赏：“说得好！冲破束缚的力量感……没错，就是这个味道！很多人只看他成熟期的作品，却忽略了这种原始的生命力才是根源。林小姐很有灵性。”
　　顾言琛有些意外地看了林晚一眼。他只知道她安静乖巧，会泡茶插花，没想到对抽象画也有如此敏锐的感知力。这让他对她又多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沈老的赞赏，如同一个无声的认证，让林晚在这个圈子里，不再是单纯依附于顾言琛的、空洞的花瓶，她有了一丝属于自己的、微弱的微光。
　　回程的车上，顾言琛难得地主动提起：“你跟沈老说的那些，是以前学过？”
　　林晚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转的霓虹，声音轻轻的：“没有系统学过。只是……以前哥哥喜欢画画，虽然画得不好，但他总说，看画要用心，而不是用知识。”她提到“哥哥”，语气里带着自然的怀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恰到好处地解释了她“灵性”的来源，也将自己沉浸在失去亲人痛苦中的脆弱形象，再次强化。
　　顾言琛沉默了。他知道她有个早逝的哥哥，调查报告中一笔带过，说是意外。此刻听她提及，那模糊的印象似乎具体了一些。一个会教妹妹用心看画的哥哥……他心底某处极细微的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没有再问。
　　车内恢复了安静。林晚闭上眼，仿佛累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内心是何等的冰冷与清醒。每一步，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在计算之内。获取顾言琛的信任，离间他与叶家的关系，甚至在不经意间展露一点“内在”以提升自身价值……所有线索，正被她一点点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叶家，叶清漪……你们的恐慌，才刚刚开始。
　　而下一个引爆点，或许就藏在某本泛黄的旧账本里，或者，某个被遗忘的、充满罪恶的角落。
　　无声的硝烟，已然弥漫。而她，是那个隐藏在烟雾后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