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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第一次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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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被厚重的乌云蚕食,天空呈现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山间别墅仿佛被裹在一层湿冷的薄膜里,连鸟鸣都销声匿迹。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凝固在宅邸的每一寸空气之中。
林晚坐在二楼小客厅的窗边,膝上摊开着一本关于欧洲古典建筑的外文书。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片修剪齐整却毫无生气的日本枯山水庭院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书页边缘。内心的警惕如同暗流,在看似平静的躯壳下汹涌——根据她收到的信息,以及昨夜顾言琛那通并未完全顺应叶清漪心意的电话,风暴,该来了。
果然,上午十点刚过,楼下便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并非顾言琛归来时那种沉稳有序的声响,而是一种带着尖锐破坏力的、高跟鞋底毫无顾忌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略显娇纵的、拔高了的语调。
“周管家,言琛也真是的,把这地方弄得死气沉沉,一点人气都没有。”
林晚合上书,缓缓站起身。她走到楼梯口的阴影处,停下脚步,如同一个静默的旁观者,俯视着楼下正在上演的剧目。
叶清漪站在宽敞的挑高客厅中央,穿着一身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粗花呢套装,亮丽的樱粉色与她周身散发出的凌厉气息形成诡异对比。她取下了墨镜,那双描绘精致的眼睛,正以一种毫不掩饰的、评估货物般的目光,挑剔地扫视着客厅的每一处角落,仿佛在巡视自己阔别已久的领地。周管家垂手站在一旁,脸上是训练有素的恭敬,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叶小姐。”林晚的声音轻柔地响起,打破了楼下单方面的喧哗。她一步步走下楼梯,步伐从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一丝意外与恭顺的神情。
叶清漪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牢牢锁定了她。那目光从上到下,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林晚身上那件简单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扫过她未施粉黛却清丽动人的脸,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上。
“你就是林晚?”叶清漪的红唇勾起一抹极具讽刺的弧度,语调拖长,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言琛最近……就是把你养在这里?”
“是,叶小姐。”林晚微微颔首,姿态放得很低,声音依旧温和,“顾先生心善,给了我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容身之所?”叶清漪嗤笑一声,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向前走了两步,逼近林晚,身上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带着攻击性的甜腻,“说得真好听。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也配登堂入室?”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向林晚刻意维持的尊严。
林晚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眼帘低垂,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叶小姐教训的是。”
“教训?”叶清漪绕着她走了一圈,目光如同打量一件瑕疵品,“我可没闲工夫教训你。只是提醒你,摆正自己的位置。麻雀就是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别以为言琛一时新鲜,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走到沙发边,姿态优雅地坐下,仿佛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周管家适时地端上刚沏好的红茶,精致的骨瓷杯盏,氤氲着热气。
“这茶……”叶清漪只用指尖碰了碰杯壁,便嫌弃地蹙起眉,“温度不对,茶叶也次。周管家,言琛不在,你们就是这么敷衍的?”
周管家连忙躬身:“对不起,叶小姐,我立刻去换。”
“不用了。”叶清漪懒懒地一摆手,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瞟向依旧静立原地的林晚,“看来,有些人住了进来,也没能把这里打理好,真是……”她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废物。”
林晚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恨意几乎要冲破伪装。但她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像一株被风雨打压的芦苇,脆弱而易折。
叶清漪似乎很满意她的沉默与顺从,但这种满意并未持续太久。她需要更彻底的碾压,来确认自己无可动摇的地位,来发泄昨夜电话里顾言琛那份微妙保留带来的不悦。
她端起那杯她嫌弃过的红茶,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着茶沫,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落在林晚身上。
“听说,你是个孤儿?”她忽然开口,语气仿佛只是闲话家常,内容却尖锐无比,“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教养,靠着几分姿色,就妄想攀高枝?”
林晚沉默着,没有回答。
“怎么?我说错了?”叶清漪挑眉,语气加重,“还是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回?”
“……不敢。”林晚的声音细若蚊蚋。
“不敢最好。”叶清漪冷笑,她站起身,端着那杯茶,一步步走到林晚面前。两人距离极近,林晚甚至能看清她睫毛上精致的睫毛膏痕迹。
“林晚,你给我听清楚了。”叶清漪的声音压低了,却带着更危险的意味,“顾言琛身边,从来就不缺你这样的货色。他现在对你有兴趣,不过是图个新鲜,玩腻了,就会像丢垃圾一样把你扔掉。而我,叶清漪,才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是将来顾氏的女主人。”
她盯着林晚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恐惧、不甘或者嫉妒。但她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这平静莫名地让她感到恼火。
“所以,识相点,自己滚远些。别等我亲自动手,到时候,恐怕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就在这时,她端着茶杯的手,似乎“无意中”一滑——
整杯滚烫的红茶,带着褐色的茶水与茶叶,猛地泼洒出来,尽数浇在了林晚身前的地板上,甚至有几滴飞溅起来,落在了林晚的裙摆和赤裸的脚踝上,留下几点刺目的红痕。
瓷杯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碎片和茶水四溅。
客厅里瞬间一片死寂。周管家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叶清漪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身上。
她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脚下狼藉的一片。滚烫的茶水浸湿了她裙子的下摆,脚踝处传来灼热的刺痛感。鼻腔里充斥着红茶的馥郁香气,混合着地板上蜡被打湿后的怪异气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能感觉到叶清漪那居高临下、充满恶意与期待的目光,似乎在等着她失态,等着她哭泣,等着她反抗。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了身。
她甚至没有先去处理自己脚踝上的茶渍和疼痛,而是伸出那双白皙纤细、曾经被哥哥苏晨小心翼翼呵护过的手,直接碰触了那些混杂着瓷器碎片的、尚且温热的茶水。
她捡起较大的瓷片,放在一旁,然后,在叶清漪近乎错愕的注视下,她弯下了腰,跪了下去。
不是完全的五体投地,却是一个清晰的、表示卑微与臣服的姿态。她用那双漂亮得如同艺术品的手,徒劳地、一遍遍地擦拭着地板上那片狼藉的茶渍。茶水弄脏了她的手指,碎屑可能划破她娇嫩的皮肤,但她仿佛毫无所觉,只是专注地、沉默地,进行着这项自我羞辱的清洁工作。
她的背脊单薄,在跪下去时显得那么脆弱,仿佛不堪一击。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她所有的眼神,只有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透露出一丝她在极力隐忍的痕迹。
叶清漪愣住了。她预想了林晚的各种反应——哭泣、辩解、甚至愤怒地反击,她都已准备好了更恶毒的言语将其碾碎。唯独没有料到,会是如此彻底的、近乎摧残自尊的顺从。这种顺从,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她蓄满力道的羞辱失去了预期的快感,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被反将一军的憋闷。
“……倒真是能屈能伸。”叶清漪语气复杂地嗤笑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她看着林晚跪在地上,像个最卑微的女佣一样擦拭着地面,那份刻意营造的凌虐快感,似乎也打了折扣。
“够了。”她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看着就碍眼。周管家,找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她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转身,踩着高跟鞋,带着来时的嚣张气焰,离开了别墅。引擎声远去,别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香水味,以及地板上那片未干的狼藉,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周管家这才急忙上前,想要扶起林晚:“林小姐,您快起来,这些让佣人来做就好。”
林晚却避开了她的搀扶,自己缓缓地、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她的膝盖沾着水渍,裙摆污浊,手指也被茶水浸得发皱,甚至有一处被碎瓷划破了细微的小口,渗着血珠。
“没关系,周姨。”她抬起头,脸上竟然依旧平静,甚至对周管家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让人心头发酸的微笑,“是我自己不小心,弄脏了地方。”
她的眼神清澈见底,看不到一丝怨恨或委屈,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温顺。
然而,在她转身,一步步走上楼梯,回到自己房间的路上,那挺直的背脊,却透出一种与方才的卑微截然不同的、孤绝的韧性。
关上房门。
她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指上的污渍和那细微的伤口,带来清晰的刺痛感。
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那里面燃烧着两簇幽冷的、名为仇恨的火焰。
哥哥,你看到了吗?
她来了,带着她的傲慢和恶毒。
而我,跪下了。
但这并非屈服,而是将今日之辱,连同昔日之血,一同铭记。
终有一日,我会让她,让他们,跪在你的坟前,忏悔赎罪。
她关掉水龙头,用毛巾细细擦干手,动作缓慢而坚定。然后,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终于淅淅沥沥落下的雨丝。
雨水敲打着玻璃,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她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次交锋。叶清漪的羞辱不会停止,顾言琛的审视也会继续。
但她已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露,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验证了自己的“无害”与“顺从”。
这在叶清漪看来是彻底的胜利,在顾言琛看来或许是值得怜惜的脆弱,但于她而言,这不过是深入虎穴的必要代价。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勾勒着复仇的蓝图,耐心等待着,下一个出手的时机。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