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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七月七日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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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旨意在天明时分传遍了整个畅春园。
  昨夜张御医暴毙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炸得所有人心神不宁。原本计划中的庆典活动并未取消,但气氛已然截然不同。丝竹声虽然依旧,却显得空洞而勉强;宾客们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许多,彼此间的交谈都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充满了猜忌和审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仿佛一根绷紧的弦,稍一用力便会断裂。
  方皓和景海被暂时限制在指定的客院区域内,不得随意走动。院门外有侍卫把守,虽态度恭敬,却透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这叫什么事儿!"景海烦躁地在屋里踱步,他一夜未眠,眼底带着血丝,"好好的寿宴,竟闹出人命!还是如此诡异的死法!七窍流血......这分明是中毒之兆!"
  方皓相对平静些,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被晨曦笼罩的、却显得异常安静的园林。"陛下震怒,封锁园子是必然的。只是不知,会派何人主持调查。"
  "我爹是刑部尚书,按理说该是他主理,再不济也该是你们大理寺......"景海话未说完,便被院门外传来的一阵脚步声和通报声打断。
  "方大人到——"
  方皓和景海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方皓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景海也停下了踱步,恢复了那副世家公子的端庄姿态。
  房门被推开,大理寺少卿方大人迈步走了进来。他身着深青色獬豸补子官袍,面容沉肃,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他先是扫了一眼景海,微微颔首示意,然后目光便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父亲。"方皓躬身行礼。
  方大人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口道:"陛下有旨,张御医一案,由为父主理,刑部景尚书协理,彻查此案,务必在寿宴期间,查明真相,揪出真凶。"
  方皓心中了然。父亲身为大理寺少卿,主管刑狱复核,本就是司法要员,主理此案名正言顺。而协理的景尚书,更是刑部正堂,两位司法巨头联手,足见陛下对此案的重视与震怒。
  方大人看着儿子,眼神复杂,沉吟片刻,又道:"此案关系重大,牵涉甚广。陛下严旨,绝不能惊扰寿典,亦不能放任凶手逍遥。刑狱勘查,自有景尚书与刑部、大理寺僚属负责。但你二人,即日起,可随行为父协理文书,参与案情议论。"他特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切记,多看,多听,多想,少说,更不得擅自行动!一切需依律而行,若有疏漏,为父与景尚书也保不住你们!"
  这突如其来的安排让方皓和景海都怔住了。虽非正式任命,但允许他们参与案情议论,这已是天大的信任和机会。
  "孩儿(侄儿)遵命!"两人齐声应道。
  方大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匆匆离去,显然要立刻与景尚书汇合,开始调查。
  方大人一走,景海立刻原形毕露,兴奋地压低声音:"方二!听到了吗?让我们参与查案!"
  方皓比他冷静得多:"这不是儿戏。张御医死得蹊跷,陛下又限期破案,两位父亲压力极大。我们若是行差踏错,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给他们惹来麻烦。"
  不久,便有刑部的胥吏送来了一些初步的卷宗笔录。方皓和景海立刻埋头翻阅起来。
  根据现场勘验笔录,张御医确系中毒身亡,但所中何毒,尚未查明。现场除了张御医的脚印和挣扎痕迹外,只发现了几枚模糊的、不属于张御医的脚印,以及一小片被撕扯下来的、极细的银线绣缠枝莲纹的布料碎片。
  "银线缠枝莲......"景海用手指点着卷宗上的描述,"这纹样,似乎有些眼熟。"
  方皓没有作声,他的目光停留在证词中"被熟人叫住"这一句上。是谁,能在那种场合,将张御医叫到僻静的水榭?
  他们来到临时设为查案公廨的偏殿时,方少卿和景尚书正在与几位刑部郎中、大理寺丞议事。景尚书部署任务,安排人手排查张御医的社会关系、查验宴会饮食、询问相关人等。方少卿则示意他们在一旁安静听着。
  “文远兄为人谦和,医术精湛,实在想不出谁会下此毒手。”一位姓李的太医叹息道。
  “昨夜宴会,张院判可有何异常?”方皓问道。
  几位太医回忆了一下,都摇了摇头。李太医补充道:“文远兄离席前,还与我等说笑,并无异样。只是……”他犹豫了一下。
  “只是什么?”景海追问。
  “只是他离席前,似乎……似乎朝御座那边看了几眼,神色有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李太医斟酌着用词,“当时我等并未在意,如今想来,或许……”
  御座那边?方皓心中一动。是看皇帝?皇后?贵妃?还是……那位站在阴影里的阎姑娘?又询问了几句,并未得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现场那片布料是关键,"景尚书沉声道,"内务府那边要立刻去查,近年内有哪些宫苑、哪些人领用过类似纹样的贡缎。"
  会议结束后,方少卿将两人叫到一旁:"你二人既已在此,便不可懈怠。皓儿,你心思细,多留意卷宗证物之间的关联。景海,你随我去见几位太医,询问张御医近日情况。"
  方皓领命,再次回到存放证物的房间,要求重新仔细查看那片银线缠枝莲布料碎片。布料是上好的杭绸,银线刺绣工艺非凡。他拿起碎片,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仔细辨认,在布料边缘一处极不显眼的地方,发现了一点细微的、近乎被织造纹理掩盖的暗色印记。
  他立刻找来负责证物的胥吏询问。那胥吏辨认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这......似乎是江南'锦云轩'特有的暗记,他家的银线丝帛最为出名,专供内廷,但数量极少......"
  "通常哪些地方会用?"方皓追问。
  "除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常例,近年来......许贵妃娘娘处领用过一些,另外......"胥吏的声音低了下去,"另外就是阎姑娘那里,因陛下恩赏,也得过几匹。"
  方皓心中一动。许贵妃......阎玥玥......这两个名字同时出现,让他感到意外。他原本以为这等珍贵料子只会出现在最得宠的妃嫔那里。
  他将这一发现禀报给父亲和景尚书。景尚书捻着胡须:"锦云轩的料子......范围确实不小。许贵妃,阎姑娘......"他沉吟片刻,"此事需谨慎,待查清这料子的具体去向再说。"
  这时,一个刑部主事匆匆进来禀报:"部堂、少卿大人,询问太医院的人回来了。有个情况......张御医近日似乎在暗中查探某种药材的流向,具体是何药材,他未曾明说,但似乎......与宫内某些贵人有关。"
  "药材流向?"方少卿皱眉,"与哪位贵人有关?"
  "张御医口风甚紧,未曾透露。但据与他交好的李太医回忆,张御医前日曾无意中感叹,说'树大有枯枝,宫深藏污秽'......"
  线索在此戛然而止,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一阵寒意。张御医的死,似乎牵扯出了更深层的东西。
  方皓在一旁静静听着,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宴会上许贵妃明媚的笑脸,还有阎玥玥那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这片银线布料,究竟是谁的?张御医查探的药材,又是什么?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宫廷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此时,在畅春园的另一个角落,阎玥玥正悠闲地坐在秋千上,小口小口地吃着新得的蜜饯,听着宫女禀报查案的进展。当她听到"银线布料"和"药材流向"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她轻声自语,随手将蜜饯核精准地扔进了远处的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