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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明知道,我们会去 ...

  •   雨水敲打着矿场临时搭建的彩棚,将艳俗的红色横幅淋得塌软扭曲。棚内喧嚣震天,划拳声、酒瓶碰撞声、粗野的哄笑声,交织成一片浑浊的声浪,试图淹没一切不安。

      祈星忍着腰腿尖锐的刺痛,扯过一件挂在棚边、散发着汗臭的旧雨衣,罩住自己一身泥泞的校服。她拿起一个油腻的餐盘,低下头,混在往来的人影中,一步步挪向那扇透出昏黄灯光和喧闹的主厅门。
      主厅的喧嚣像一层厚重的油脂,隔绝了内外。
      祈星的手按在冰冷潮湿的门板上,停顿了一瞬。门内是未知的危险,但门后是正在受苦的心欣。
      腰腿的伤口在此刻剧烈地刺痛起来,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她猛地一咬牙——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个清晰而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如果心欣今晚真的出事,而她因为害怕独自在外面等待……那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将在无尽的悔恨中活着,那比死了更难受。

      此时矿场外围制高点,雨水在望远镜的镜片上划开细密水痕。苏琰和凤叔如同蛰伏的岩石,
      “小姐,包围圈还需三分钟完全闭合。目标均在主厅。”耳麦里的声音冷静。
      凤叔刚欲开口,望远镜的视野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突兀地闯入——纤细,拖着一条不利索的腿,裹在过大的雨衣里,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推开了那扇危险的门。
      凤叔呼吸一窒:“是星星!”
      苏琰的望远镜立刻追焦过去,清晰地捕捉到祈星消失在门内的背影。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个被她死死护在身后的孩子,竟用最蛮勇的方式,一头扎进了风暴眼。为了李心欣?惊怒与担忧如同冰火交织,而在那之下,还翻涌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来不及辨明的、尖锐的涩意。
      所有计划都被打乱。苏琰眼神一凛,声音斩钉截铁:“行动提前。A组B组强攻正门,C组D组三十秒内完成合围。执行。”

      主厅内,烟雾缭绕,酒气熏人。
      祈星的闯入,让喧嚣有了一瞬间的停滞。无数道或疑惑或凶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无视所有视线,径直走向主桌。
      她看到了——心欣被按在焉斌旁边的座位上,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刺眼的红裙,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得失了血色。她的眼神空洞,直到看见祈星,那空洞里才骤然裂开,涌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
      焉斌正举着酒杯,满面油光地叫嚣着,沉浸在自我膨胀的幻梦里。
      祈星停在主桌前,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抬手,猛地将湿透的雨帽掀到脑后!泥水和雨水顺着她的发梢飞溅。她甚至没去擦脸,任由污迹勾勒出她的轮廓,目光如投出的标枪,越过焉斌,牢牢钉在心欣脸上。然后,对她伸出了手。
      “心欣,我们回家。”

      整个大厅骤然死寂。上一秒的喧嚣被一刀切断,只剩下雨水密集敲打棚顶的噪音,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酒杯悬在半空,嘴巴保持着张开的姿态。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小喽啰们哗然,几个离得近的猛地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祈星!
      “妈的!哪来的臭丫头!”
      “斌少!弄死她!”
      黄钊抬起手,制止了手下可能的走火——这出好戏,他得让焉斌亲自演完。他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阴冷,目光在焉斌和祈星之间逡巡,无声地拱火。
      焉斌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被无视的羞辱,以及李心欣下意识走向祈星的步伐,彻底点燃了他的暴戾。他猛地一把攥住心欣的手腕,像扯一个破布娃娃般将她粗暴地掼到自己身前,紧紧箍住。另一只手近乎慌乱地从后腰摸出手枪,手臂笨拙地绕过心欣纤细的脖颈,冰凉的枪口颤抖着指向祈星!
      “你他妈找死!”他食指扣上扳机。祈星的瞳孔在那一刻收缩成针尖大小,世界仿佛被慢放,她能看到枪口黝黑的深洞,以及焉斌因暴怒而扭曲的指节。

      “行动!”
      就在焉斌将心欣拽到身前、手臂抬起试图瞄准的那个瞬间——一个极其短暂、却足以让心欣的头部偏离枪口线的破绽——主厅侧面的窗户轰然破碎!苏琰的身影如同暗夜中扑出的猎豹,手中的防爆枪口喷出火光。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橡胶子弹精准无比地命中焉斌因抬手而暴露的、持枪的右手小臂!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条手臂瞬间麻痹变形,指骨剧痛,手枪当场脱手飞出。
      “啊——!”焉斌的惨叫被凤叔的怒吼淹没。
      “掩护!”凤叔魁梧的身躯已经悍然冲入,如同蛮牛般直接用肩膀撞开了挡路的混混,巨大的手臂一揽,将因手枪脱手而愣住、同时被焉斌松开了些许的心欣猛地向后拉开,同时另一只手已将祈星护向身后。
      “哒哒哒——!”
      “砰!砰!”
      密集的枪声瞬间炸响!训练有素的小队成员从多个方向突入,火力精准而高效,顷刻间压制了所有企图反抗的混混。

      混乱中,黄钊眼神阴鸷地扫过现场,趁着因提前行动而尚未完全闭合的包围圈,如同鬼影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侧后方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通道,消失在黑暗里。

      战斗迅速平息。队员控制住现场。
      一名队员快步来到苏琰身边,低声道:“小姐,主要目标均已控制。但副头目黄钊,从东南侧通道逃脱。是行动提前的疏漏。”
      苏琰面无表情地点头,目光却第一时间投向被凤叔和祈星的方向。看到祈星紧紧抱着仍在发抖的心欣,两人似乎都未中弹。“这个笨蛋……”刚才苏琰的心脏几乎停跳。她太了解这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像极了每一个还未被现实磨去所有棱角的……傻瓜。

      颠簸的越野车内,气氛沉闷。孟伯借着行军无影灯,小心地为祈星清理腿上和手臂的擦伤,药水刺激伤口,让她忍不住轻轻吸气,但她却紧紧握着身边心欣冰凉的手,低声重复着:“没事了,都过去了。”
      一直沉默的凤叔,透过后视镜看着女儿苍白的侧脸和身上的伤痕,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终于开口,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格外沙哑沉重:
      “谢祈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带着后怕碾压过的痕迹,“那是枪,是真的会死人的。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车厢内空气凝固。
      祈星抬起头,脸上带着伤,此刻琰姐在前座,爸爸在身边,心欣的手被她紧紧握着——她所有的软肋都成了她的铠甲。她的眼神像被雨水洗过的星辰,明亮而坦然地迎上父亲痛心的目光。
      “爸,”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您后悔了半辈子,后悔莫伯伯出事的时候,您不在他身边。”
      凤叔的呼吸骤然停止,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最深的痛处,所有准备好的斥责都碎在了喉咙里。
      “所以我知道,”祈星看着父亲瞬间苍白的脸,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斩断一切的锋利,“有些路,明知道有去无回,也得走。”
      她的目光微微垂下,落在身边心欣身上,带着无比的珍视,然后又抬起,看向父亲,轻声问:
      “如果今天是莫伯伯在里面,您会不去吗?”

      车厢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孟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深深叹息。心欣的泪水无声滑落,将头轻轻靠在祈星未受伤的肩上。苏琰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她透过后视镜看着祈星,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无奈,有震动,或许,还有一丝被她强行压下的、对于这种纯粹勇敢的触动。
      凤叔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他颓然地将额头重重抵在前座椅背上,宽厚的肩膀彻底塌陷下去。

      答案,早已刻在骨血里,无需言说。

      当一行人带着平安归来的心欣踏入小院时,李平看着女儿苍白却安然的脸,又看看满身挂彩、被孟伯搀扶着的祈星,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去。
      他知道,时候到了。是该用守护了十一年的秘密,来偿还这份沉甸甸的恩情,也是为自己和家人寻求一个最终的解脱和庇护。
      当孟伯沉声介绍苏琰就是莫紫劲警官的女儿时,李平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震动。他看向苏琰,那个气质清冷、眼神却锐利如刀的女孩。
      他以为苏琰会追问他们李家三代人守护的、那座隐藏在星源水库之下的李氏大墓的秘密,或者追问那在修建水库时意外发现、却因守护誓言而从未开采的金矿。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和盘托出这纠缠着家族使命与巨大财富的沉重过往。
      然而,苏琰只是向前一步,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十一年、支撑着她走到今天的问题:
      “李叔,我只想知道,我父亲莫紫劲,十一年前的那个雪夜,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平愣住了,随即,巨大的悲恸和回忆淹没了他。他闭上眼,声音沙哑地开始了叙述,将时光拉回到十一年前:
      焉家不知从何处探得金矿的消息,焉雄带人要强挖水库。我誓死阻拦,冲突中,他手下人莽撞,触动了墓道外围的防御机关,好几个人当场重伤。我为了阻止他们,摔进了坍塌的墓道,断了一条腿。是莫警官……他恰好在附近巡查,听到动静赶来救人……
      他冲进来,想把我和受伤的人都弄出去……可焉雄见手下折在机关里,眼都红了,又怕事情败露,竟起了杀心!他、他身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亡命徒,抬起枪就……就对着莫警官扣了扳机……
      发现打中了警察,焉雄也慌了。他逼我,用石头……砸死莫警官,制造内讧假象,他好脱罪……我怎么可能!我启动了墓道里最后的、伤及根本的烟雾机关,那是我李家守墓人最后的手段……趁乱背起莫警官,拼了命逃去了孟伯那里……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所以,直接的凶手就是焉雄。苏琰在满室默然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逻辑的裂痕清晰可见:苏家当年为何压下此事?焉雄为何远遁?最关键的是——李平这个活口,凭什么能安稳十一年?
      李平给出了答案,这个答案让苏琰瞳孔骤缩。
      “是一个外国人。戴着金丝眼镜,亮银的袖扣。”李平回忆着,脸上也带着困惑,“就在事情发生后没多久,焉雄派人四处搜寻我灭口的时候,他找到了我。他很奇怪,好像什么都知道。他告诉我,李氏守护的百年时限依然有效,只要我守口如瓶,就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和我的家人。然后……他去找了焉雄。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焉雄一见了他,就立刻带人退走了,再也没有为难过我,直到……直到最近焉斌这小子……”
      外国人?
      苏琰眼前瞬间浮现出一个身影——苏瑶的生物学父亲,那个拥有庞大海外商业帝国的男人,温特。白皙,优雅,脸上常常挂着令人如沐春风却又看不透的笑意。一个拥有如此能量的男人,当年介入此事,真的只是为了平息事端吗?还是说……父亲莫劲紫的死,本身就是他宏大图景中,早已被计算好的一环?

      矿场的枪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而一个更庞大、更幽深的谜团,伴随着“温特”这个名字,如同窗外无边的夜色,向着苏琰笼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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