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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喜帖 ...

  •   五月的天,孩儿面。铅灰云层沉沉压下,冰凉的雨丝飘落,将午后的闷热酿成一片黏腻的不祥,渗透城市角落。

      独立团指挥部,气氛比窗外的天气更压抑。
      “团座,这个月的津贴发下去,账上……已经见底了。”下属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算上孝敬上峰的那份,还有被苏小姐……置换走的那部分,下个月,弟兄们的伙食,驻地的维护,恐怕……”
      江团背对着下属,站在窗前,宽阔的背影绷得像一块冰冷的岩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琰……那个看似清冷的女娃,一招“平衡”,看似留了余地,实则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断了他多条明面上的血管。维持一个团的体面,拉拢关系,培养绝对忠诚的私兵,哪一样不是吞金兽?
      他缓缓转身,眼底是困兽濒死的猩红,声音却压得极低,像磨刀石上的闷响:“去联系老焉的人。就说……我们那些‘铁疙瘩’,他们若还眼馋,价钱,好商量。”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与虎谋皮,但眼前的干渴,已经让他顾不得毒发的未来了。

      市郊,焉家矿产工厂的办公室内,却弥漫着一种畸形的“喜庆”。
      焉斌抚摸着刚刚到手的、还散发着枪油与铁锈混合气味的“淘汰品”,年轻的脸庞因兴奋而扭曲。冰冷的金属触感,手下人那掺杂着畏惧与讨好的眼神,都像最烈的酒,让他头晕目眩,权力与暴力带来的掌控感,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斌少,李心欣那姑娘,是朵带刺的花,才衬得上您的手腕。”黄钊递上酒,谄媚堆在脸上,算计沉在眼底。“等生米煮成熟饭,心啊,自然就归位了。”
      在咱们自己的地盘办,风风光光,也让道上的人都看看,斌少您成年了,能当家了!以后,兄弟们也好跟着您吃香喝辣不是?”
      这番话,如同火上浇油。焉斌胸腔里那点因少年意气而产生的忐忑,瞬间被“成人礼”和“立威”的膨胀感所取代。他不仅要人,还要借此机会,宣告他的“时代”来临。

      远在高原的焉雄得知消息,暴怒之后,是更深沉的冷酷。加密线路里,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如同高原终年不化的冰雪:
      “蠢货!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手脚干净点,别留任何让人拿捏的把柄。明白吗?”
      这通充斥着父权与狠毒的密电,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信号灯,被苏琰布下的监听网络精准捕获。电流噪音中,焉雄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死亡宣告。
      她放下监听耳机,眸中寒光凝聚成一点。“凤叔,机会来了。焉斌自作主张,私调人手,举办这种荒唐婚礼,是送上门的破绽。工厂位置、守卫力量,我们已基本掌握。趁此机会,端掉这个黑窝,既斩江团一臂,也打掉焉雄在C市的这颗毒牙。”
      凤叔重重点头,脸上是历经硝烟的沉肃:“小姐放心,小队已准备就绪。只等他们聚齐,来个瓮中捉鳖。”

      学校门口,模拟考结束的铃声如同赦令,学生们涌出校门,享受着短暂的喘息。
      李心欣只觉得身心俱疲。连续的高强度学习,对家境的忧虑,以及对祈星刻意疏远却又无法抑制的思念,像几股绳索绞着她的心。她只想尽快回到宿舍,在题海中暂时麻痹自己。
      然而,焉斌的身影如同鬼魅,拦住了她的去路。
      “心欣!”焉斌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焦急与沉重,“我刚接到消息,你爸爸……他情况突然恶化,人已经不太清醒了,一直念叨你的名字!”
      李心欣如遭雷击,脸色煞白。理智在她脑中尖声鸣响——不要信他!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他曾看祈星时令人不适的眼神……
      但焉斌恰到好处地亮了一下手机屏幕,模糊的医院对话框像淬毒的匕首,刺中她最脆弱的软肋。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对父亲安危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在巨大的恐慌下,她侧身坐上了摩托后座,双手死死抓住身后的金属货架,指尖因用力而剧痛,身体极力向后仰着,与焉斌的背影拉出一道绝望的、拒绝靠近的弧线。
      摩托车轰鸣着冲入车流。她忍不住回头,雨丝模糊了视线。她张了张嘴,那声未能喊出的“救命”,化作一团微弱的白气,瞬间消散在潮湿冰冷的空气里。

      此时的祈星,正在校门口看阿嵘得意炫耀她的新摩托。祈星被那流畅的线条和低沉的轰鸣吸引,心痒难耐地跨坐上去。
      然而,生疏的车技在紧张下出错,她忘了松开离合,直接猛拧油门!“嗡——!”摩托如同被抽了一鞭的野马,车身猛地向前一窜,车头失控地昂起,几乎要将她向后掀翻!
      在阿嵘的惊呼声中,车头又“哐”地一声重重砸回地面。
      祈星惊魂未定,下意识抬头——
      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个让她心脏骤停的画面:李心欣侧坐在焉斌的摩托车后座即将消失在拐角的刹那,心欣回过头,朝校门的方向望来。
      隔着迷蒙的雨幕,她看不清心欣脸上的细节,只捕捉到那一个仓皇回望的轮廓——像受惊的鸟儿最后一次回顾它的巢穴。就是这个姿态,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祈星眼底,烫得她心脏骤然一缩。
      “心心!”她失声喊道,来不及解释,甚至顾不上腿软,猛地调转车头,油门拧到最大,朝着那个方向疯狂追去!

      雨,越来越密了。
      冰凉的雨点像石子一样砸在脸上,生疼。祈星在湿滑的车流中拼命穿梭,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几乎要消失的黑点。为什么?明明知道那是火坑,是深渊,为什么还要跟他走?是不相信我能保护你吗?还是说……我那晚的回应,那个吻,对你而言,其实……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重要?
      一个急弯,为了不跟丢目标,她冒险探身,车轮猛地打滑!
      “哐当!”
      连人带车,她狠狠摔进路旁的稻田。泥水瞬间包裹了她,冰冷刺骨。腰腿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挣扎了一下,竟一时无法站起。
      抬起头,前方只有空无一人的、在雨幕中蜿蜒如同灰色带子的小路。
      委屈和被抛下的刺痛感刚涌上来,就被她自己狠狠掐断——不!李心欣绝不是那样的人!她那一眼是求救,不是告别!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瞬间驱散了那些负面的情绪。不管为什么,她现在一定有危险!必须先找到她,救她出来!对了,琰姐,她慌忙从口袋掏出小灵通,可惜在刚才一摔之下,机身已经浸满泥水,无法拨号了。
      忍着剧痛,她从泥泞中拖出摩托车,心底对阿嵘说了声对不起,再次咬牙跨上。
      她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目光锁死前方。方向只有一个——李家!就算把地翻过来,也要找到线索!
      李家小院,气氛如同冰封。
      李平捏着那张措辞虚伪却盖着猩红印章的“喜帖”,枯瘦的手剧烈颤抖,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怒、绝望,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恐惧。他挣扎着想从藤椅上站起,那条废腿却不听使唤,让他重重跌坐回去,发出痛苦的闷哼。
      “欣儿……我的欣儿……”李母早已哭成了泪人,死死按住丈夫。
      就在这时,院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泥泞、狼狈不堪如同落水狗的身影闯了进来。
      李平浑浊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祈星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醉生梦死的麻木,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警惕与审视。他想起女儿近来偶尔流露的异样,想起这个谢家女儿过分的亲近……
      “你……”李平的声音嘶哑如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接近我女儿,到底图什么?”他浑浊的眼睛死死钉住她,“是谢凤翔……还是谁让你来的?”
      他的怀疑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一切温情,直指核心。他背负着秘密活了十一年,早已习惯了用最坏的恶意揣测任何接近他家庭的人。
      祈星被那目光钉在原地,雨水和泥水让她狼狈不堪,她却迎着他的审视,毫不退缩:“我接近她,只是因为她是李心欣。”
      她顿了顿,忍着身上心里的疼痛,声音却异常坚定:
      “我现在,只想带她回家。”
      “回家”两个字,像一道微光,骤然刺破了李平眼中厚重的冰层。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一身泥水,眼神却亮得灼人,那里面有关切,有焦急,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唯独没有他熟悉的算计和贪婪。
      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平眼中骇人的光芒终于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父亲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无力。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颤抖的手如同托着千斤重担,将那张刺眼的喜帖递了过去。
      “焉氏矿场……”他哑声吐出四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李母此刻再也忍不住,扑过来抓住祈星冰凉的手,她的哭声被压抑在喉咙里,比窗外的雨声更让人心碎:“孩子……好孩子……一定要……一定要把欣儿带回来……你们……都要平安……”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那张攥得发皱的喜帖,死死按在胸口。随即转身,忍着伤痛,步伐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再次跨上了那辆泥泞的摩托。
      引擎发出不屈的咆哮,载着满身伤痕却目光如火的少女,一头扎进越来越密的雨幕之中,向着那座吞噬光明的矿场,决绝地驶去。

      雨,滂沱如注,天地间一片苍茫,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冲突,奏响悲壮而激烈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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