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譞云

1、第 1 章

　　那么小，还什么都不懂得我，遇见了你。
　　雪下得很大，猎人已经看不见我了。可腿上的伤一直在流血，淋淋漓漓撒了一路。我想，我大概快要死了。
　　然后，我遇见了你。
　　你似乎是被附近的大户人家赶出来的家仆，在这大雪纷飞的时节，迟早会冻死在山中。可是你不顾被我抓出道道血痕的手，替我包扎了伤口。你是第一个，让我感到温暖的人呢！
　　可是猎人来的那么快。远远地，便可以看见模糊的黑影。
　　你摸摸我的头，说；“小狐狸，快逃吧。”
　　我只能远远地跑开，远远地，看见你被猎人射杀。
　　他们，只不过担心你会夺走他们的猎物而已。
　　我却只能远远地跑开。你对我那么好，我却害了你。
　　还什么都不懂得我，因为你，懂得了恨、悲伤、后悔，还有爱。

　　我本以为，我会为你忘记你。
　　一千年，那么久的一千年，那么孤独的一千年。无法忘记的爱，让我思念了你一千年。
　　我不敢张扬，不敢破戒，日复一日的苦苦修行，走遍大江南北。
　　想遇见你，想遇见你，非常非常，想再遇见你。所以，在遇见你之前，不可以死。
　　想遇见你，想为你起舞，想待在你身边，想和你永生永世，纠缠不休。

　　终于，再次遇见你。
　　这一世的你，是孤独的书生，一个人住在荒芜的小院里，一个人寒窗苦读十年之久。
　　可我还只是只白狐。
　　百年成妖，廿二百（两千年）化成人形。在这般规规矩矩地修炼下去，我若想以人形伴你左右，还须再等一千年。可是一千年之后，要我何处去寻你？
　　我不要再等下去了，即使破戒，即使化作尘埃即使美好的时光转眼便会消逝，我也绝不后悔。

　　荒芜的小院里有一张石桌，你坐在桌旁读书，午后的阳光洒在青衫上，看上去，是那般温暖。
　　我一路踩过丛生的杂草，跳到石桌上，招摇的晃动着白色的狐尾。
　　你注意到了我，摸摸我的头，笑道：“小狐狸，怎么不在山上待着，小心被捉了去。”
　　我用头蹭你的手，端正地坐好。然后，在你惊愕的目光中，化作了白衣白发琉璃眼的柔媚女子。
　　“你……怕吗？”我握住你的手，担心的问。
　　你回过神，把我从石桌上抱下来，抚着我雪白的发，叹道；“都说狐精天生狡诈妩媚。怎么到了你身上，就只剩下妩媚了呢？”
　　我环住你的腰：“让我陪着你，就三个月，行吗？”
　　我要陪着你，就算三个月后我会形神俱灭。

　　之后的日子，我陪你读书，陪你上京赶考，为你跳最美的舞。安静的时候，就看着你，细数时光的流逝。
　　每一天，都是最幸福的时光。每一天，都离最后的诀别更近。
　　我却不后悔，绝不后悔。
　　只要你能好好活着，纵然不能再与你相伴，我也放心了。

　　果然，你是这一届的状元郎。
　　你被一群人簇拥着回到旅社，有一一送走那些人，才关了门，回身唤我：“小狐狸？”
　　我从衣柜里钻出来，化作人形扑到你怀里。
　　你笑着抱紧我，一直喊着“小狐狸”。末了，才轻轻地问：“小狐狸，留在我身边，不要走，可好？”
　　你的话音刚落，便听得屋外来了一大群人我忙幻回原形，乖乖地缩在你怀里。你抱着我出门去看，只见迎面走来一群太监和宫女，为首的神情略带威严，手持一张明黄色的布卷。
　　那就是所谓的圣旨了吧？
　　“圣旨到！”那公公一声宣令。
　　你不慌不忙的跪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会是什么事呢？我忖思着，继续往下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新科状元文才过人，品貌具佳，甚得朕心，故赐婚公主，封为驸马，择日完婚，钦此！”
　　公公念完圣旨略带谄媚地向你笑笑：“状元爷，哦不，如今该改口叫驸马爷了，又是高中状元，又是迎娶公主，您可真是鸿运当头啊！”
　　从一开始，你就平静地听着圣旨，听着那公公恶心的奉承，胸前的手却将我抱得紧紧的，久久不肯起身接旨。
　　“驸马爷，接旨啊！”公公略带不耐烦的说。
　　你顿了顿，似乎已下定了决心，你松了松手，向那公公叩了个头道：“微臣有负皇上厚爱，家中已有糟糠之妻，不可贪图荣华而背弃夫妻之情。恳请皇上成全。”说着又叩了个头。
　　“你，你这可是抗旨啊！公主千金之躯，花容月貌，难道还比不上你妻子不成？”公公怒喝道。
　　“这位公公，真真是对不住，在下明日自会向皇上禀明，您请回吧。”
　　公公拂袖而去。
　　笨书生呵，你这是抗旨呀！

　　我化成人形，满面忧伤：“为什么不接旨呢？”
　　你怒然：“你希望我娶公主？”
　　我轻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抗旨要杀头的呢！”
　　你轻柔地执起我的手：“我不在乎！”
　　我轻挣开，金莲青转，舞袖翻飞。
　　你说，便是天上的仙女也定然不及我这般风华绝代。
　　你说，留在你身边可好？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爱你？
　　呵呵！笨书生，我爱你呢！爱了一千年呢！

　　“这是我为你跳的最后一支舞！”
　　“我要提前离开了，我不想拖累你。”
　　“你去娶那个公主吧！”
　　我心如刀绞。
　　你听后，神色漠然。
　　你竟说，既如此，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只当从未见过我。
　　哀莫大于心死，我心已死。早知今日之结局，为何，到来时依旧会如此之痛？
　　我翩然离去，只留下一脸颓然的你。

　　如我所愿，三日后，你娶公主。全皇城都是铺天盖地的红，日子虽紧，婚礼却丝毫不显仓促。
　　我飞身进入你的新府邸，满眼的红，是那么的刺眼；满耳的礼乐，是那么的刺耳，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你的身影。
　　我迷迷糊糊地走到大厅后边，听着前厅传来的声音。
　　“一拜天地！”
　　那个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若是我该多好。
　　“二拜高堂！”
　　可惜，那不是我。
　　“夫妻对拜！”
　　如果能和你做一天的夫妻，让我放弃任何东西我都愿意。
　　可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我自己。

　　我是魂落魄的来到庭院中，静静地看着你的新房。静静地看着窗户上的新娘的影子，心中总似堵着一团什么。
　　远远地便见你晃悠着走来，我忙躲到树后。
　　看着你醉后微迷的双眸，看着你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口。
　　其实，看着你幸福便好了。
　　其实，只是不想你亲眼看着我魂飞魄散。
　　时辰怕是要到了吧？
　　是啊！你大婚之吉日，便是我灰飞烟灭之时。
　　身体力的力量渐渐消失，我凭着仅存的一点儿力气轻点玉足，再次起舞。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再也不能为你跳舞了。
　　就在翻转飞身的霎那，我竟然看见你推开了窗子！而我，终也耗尽气力，跌落在地。
　　“小狐狸！”你不顾房中的新娘，惊呼着跑出来，把我抱在怀里。
　　好熟悉，好温暖的怀抱呢！
　　“抱歉，只能陪你三个月——“
　　你痴痴地看着我，仿佛我下一刻便会消失。
　　“结果，还是让你看到了。”
　　我只能送给你最后的苍白无力的微笑了。
　　我抬起手，却见手已渐渐化成白色的细沙，被吹过的晚风带走。
　　你慌乱地抱紧我：“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宁可失去所有的荣耀也不要失去你啊！”夹杂着绝望的声音。
　　笨书生，我只是你的小狐狸。
　　永远，都只是你的小狐狸。
　　“笨书生，我只不过是只狐狸啊……”

　　笨书生，我，我爱你呢！
　　我爱你，爱了一千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