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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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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二十六年,傲东城春雪尚未融化,这日忽然间城中的乞丐增多,茶楼里便流传着一则噩耗。
一名黑衣头戴斗笠的茶客向周围人沙哑道:“你们可听闻,昨晚上虞王遭朝廷所派之人暗杀身亡?”
闻者震惊:“这……这怎么可能,你可别瞎说八道!单教主武功盖世,聪明绝顶,她如何会被一个普通刺客给伤到?要知道,过去有不少武林高手皆败于她手下!”
但此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这道消息是从许多教众口中传出来,应该错不了。听说事后,四大护法为争夺教主之位大打出手,三人叛逃不知去向,如今只有那位东护法还留在傲东城里。”
这叫众人一时间也难做反驳,只疑惑:“那,教主夫君呢?”
“凶手好像正是此人,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朝廷的探子,来自幽潭。如今,虞教经此重创,也不知会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傲东城带来怎样的变幻!”
许多人恍然:“怪不得街上冒出这么多要饭的,他们应该就是虞教救济的那批!”
神秘茶客喝了口水,肯定了句:“你说的没错!”
闻者一脸惋惜摇头,像在暗恨贼老天不公,看向外面喃喃道:“唉,可如何是好哟!春天的种子才播下,这收成还不知道能不能够养活大家!”
此话一出,门外的一位乞丐顿时悲从中来,自哀自怜般地哼起听过最凄凉一幕戏中之曲。
这消息飞遍全城时,不仅百姓哀婉,连路过的耗子听闻都忍不住吱吱嚎叫了两声。
十多年来,大康朝皇帝宿篱害怕年老色衰,沉迷修仙,荒废了国事,并连年苛捐杂税。近年,旱灾水灾严重,朝廷救济不及,难民活不下去,纷纷举旗。
虞王本名单无笑,当初同样自命不凡:“他宿篱一个昏庸无能之人都可,我为何不可?”
手里的长枪向天一举,带领一众父老乡亲自谋出路。
永昌二十三年,她以君泽山女匪头子的身份成立了虞教,并在各地招兵买马,开始攻城略地,半年后侵占傲东城称王,成为南方的军阀之一。
这片土地早就有多位军阀,各居一隅,连年混战。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女霸王喊出了句非常嚣张的口号:“待我杀进那帝都,定要将那宿篱之头高高挂在午门之前,看看其双眼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这仙是不是真能长生不死!”
尽管这听起来像一个恐怖故事,但她却是道出了天下民心。
虞王治理傲东城以来,召集人才将各种手艺传授给愿意学习的各家各户,还轻赋税,重视长远提高生产的规划,使得百姓总算从灾荒中缓了过来。
该教也在名义上是群土匪,实际上都出身于农民,不打仗的时候就种地,每日抽个空操练。
可就是这样一帮人,在单无笑的带领下却屡战屡胜。
这都归功于他们的单教主自身多才多艺,不仅武艺高强,更是谋略过人。
于是,大家都难以相信这样一号人物,居然,就这么没了。
消息从傲东城传开,不断蔓延,由李默骑着快马从南向北日夜兼程进京将单无笑的头颅献至潭帅面前,最终得以确认。
黑色水纹面具遮脸的男人,语调低沉沙哑却带着一丝笑意缓慢道:“干得好,李默。这单无笑对圣上大为不敬,让天子震怒、深恶痛绝。我会尽快向圣上禀明,为你邀赏。”
“谢潭帅。”李默单膝跪地,嘴角扯出一抹淡笑,那张带着病弱似的苍白俊脸微微低着,眼中却盛着如狼般的狠厉与野心。
顶上是他觊觎了许久的位置,曾几何时,多么想像对方一样拥有统辖整个幽潭机构的权力,在水滴子中做这样一位至高无上之人。于是,他埋头全力向上攀爬,不惜一切代价。不过眼下,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交完任务,他就离开了衙门,回了一趟自家宅邸。看到家人平安,他才落了心。
好在,他的信先至,让他们少受了些苦,但此时心里仍不是滋味,抱着娘亲父亲好一顿自责。
此去一年多,比计划中要长得多,险些铸成大错酿就终生遗憾。
李默见过家人便藏起了心事行至后院中,他微微低着头,步履缓慢,神情显得略有些落寞,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见那满庭正开的梅花,在这寒风冷冽中,它们就像一簇簇燃烧着的烈火……
时间回溯一年零五个月。
虞教义军攻打傲东城时,城内伤亡极少,于是百姓们没有怨声载道。这归功于单无笑以智谋取胜。
围城的前一个月,他们先派了小波兵力占领了附近一个乡里,并帮助百姓干活,认真了解当地面临的生活困难,然后趁机打探傲东城中的情报。这座城虽不大,却在几年间被不同的军阀攻占,目前,他们的统治权落到了一支中原叛军手里,也是单无笑敢攻夺它的主要原因。
这期间,她命人不断用孔明灯向城中投送虞教遵旨的宣传单,其中大部分被衙门收缴,但还是有人捡了藏起来偷偷互相传播。主要天下苦大康久矣,对这只叛军也没有什么归属感,谁来他们都早早放弃抵抗。
但此次稍稍不同,城中不少人听说过附近的这支新义军,大多由自愿加入的难民组成,所到之处没有欺压,甚至锄强扶弱,真正让百姓啧啧称赞。
最终,大军攻城之日,一切水到渠成。有人给他们里应外合,见风向不对,叛军果断弃城而逃,单无笑几乎没费多少武力就轻松拿下此地。
虞教义军举着红黄旗浩浩荡荡入城时,百姓们夹道欢迎,载歌载舞。
三日后。
城中张贴出一则公告:“拯救苍生乃侠者之大义,诚邀有志之士加入虞教。”
不少百姓议论:“据说,入教后啥都不用干,每天也给发粮食呐!”
这传言自然有曲解之处,实为教中有项特殊待遇,因教务伤残者,由教内出资赡养到亡故。
于是,城中的乞丐认真打听怎么入教,甚至来到虞王府门口蹲守。他们看到上午府中设宴,邀请了各位武林人士。
厅里厅外数百张桌子上摆了些茶水和小吃,满院繁花似锦,簇拥着穿着不同、姿态各异的江湖上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号的众多人物。
而在前厅屋檐的背面,单无笑正躺在瓦上一边喝酒一边晒着太阳。
屋底下的前院,一张雕龙画虎的红木椅摆于前厅门口,此时却空着。只有虞教的四大护法守候在此,他们分别以东、南、西和北命名,并头戴银质斗笠和红白蓝黑面具,身穿统一制式青袍,传说身手十分厉害,仅次于虞教教主,但就是不知跟在座各位比起来孰强孰弱。
来得早者在此饮茶都超半个时辰,已是等得不耐烦,互相交头接耳小声抱怨。而虞教之人对此视若无睹。
不断有人到来,最后是几大名门的家主带着族中略有名气的子弟姗姗来迟,比如唐家、欧阳家、李家、月家、霄家和姜家等,他们皆被满城张贴的告示点了名,大都冷着一张脸。
见名单之人已齐,青袍上绣了个“东”字的护法才起身用粗哑的嗓音宣布:“既然各位家主都已到场,咱们就开始正事。”
每股势力到来都要想方设法收拢人心势力,但从前是以商贾和旧势力为主,鲜少有人把他们这群江湖人士作为重点收服对象。
说实话,他们并不愿加入这场天下纷争,不然这风向一天一个变化,随便站队之人十分吃亏。
他们来之前虽已心知肚明,但不知这位傲东城新主到底想如何去说服大家。
但没想到,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感到十分意外。
那位护法接着道:“首先要感谢所有英雄豪杰的到来,正如所见,院中设立了一处比武台,有人若在此处能至少打赢一场,便有资格加入我虞教。”
怎么还设有门槛?
所有人面面相觑。但此时没人愿意先出头,都杵在原地无动作,场面一时僵住。
见此,虞教西护法便忍不住讥了声:“怎么,各位是连一人都打不过吗?那为何都自称武林人士?”
唐家家主作为主要代表之一,面不改色道:“我们这些人有没有资格行走江湖,不如请单教主亲自来验证好了!”
他深知大家都不会轻易松口,这已经是早就形成的默契。不过说到底,他们主要还是认为一支土匪军也想让大家替其卖命,简直笑话!
“既如此,本教同意!”随着道清冷的声音,一袭红衣忽然翻过屋顶,踩着一条长长的红绸如马踏飞燕而来,最后翩翩如一枝飘零的梅花缓缓旋转降落于主位椅坐定,一条腿支在座上供手臂轻轻搭着,目光望向大家展颜一笑。
虽为女子,但单无笑却如男子一样用珠玉金冠束发,身着文武袖劲装,相貌既秾丽又英气逼人,飞羽眉一挑,那双桃花眼眼尾略翘而狭长使得看似多情又似无情,红唇皓齿开合间吐出狂妄之言,嘴角微勾似笑非笑,让人猜不透真心或假意。
传闻虞教教主乃狠辣的女悍匪,没想到竟是如此美艳的女子。
她冲众人继续开口道:“只要在坐之人能够在本教手底下走过三招,便让你们做虞教骨干;能够走过十招,便可以做各地分堂堂主。”
显然,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条件已经摆出,却几乎还是无人买账。
有人脱口而出:“但我们可没说要加入虞教。”
单无笑立马敛了笑,瞪着大家愤愤然道:“如今灾荒连年,天下亦不稳,黄天在上,后土在下,在座都是侠义之士,难道要视苍生疾苦于不顾?”
有后生小辈仗着家主的威望声音青涩地顶嘴:“你一土匪哪来的义?你自己做皇帝梦,却叫大家替你卖命,休想!”
“你们认为,本教创立虞教是为自己?莫不是当我教众都是傻子?”单无笑不扯虚的,“哼,本教明白你们心中的想法,什么身份,都是假的。不过要劝告一句,世上最易和最难之事都是明哲保身,洪水来袭,没有一块裸露的石头能幸免。今日,有意共谋天下者留下;无意者,本教明日便张贴告示通报全城,然后请各位另择它地栖息。”
欧阳家主冷笑了声:“单教主口口声声说是诚恳邀约,作风倒是很符合大家对你的固有印象。”
“听你的意思,很是不服。这样,本教就按你们江湖人的规矩,今日谁若是能打败本教,便可以做在坐所有人的主。”单无笑说得不容置疑,看似给了所有人机会,但也侧面反映了她对自己的武艺十分自信。
全场再次陷入静默,从传闻来看,这位单教主武艺高强,并非普通的江湖高手所能敌,也就是说有机会通过这项考验的在坐不会有几人。
几位家主互相看了一眼,思忖片刻,最后有个人同唐家家主几乎一块起身,但后者先开口:“那就由我来。”
这是保守起见,其他人出手万一输了不只丢人,还可能遭对方趁机打压。他们做的是最坏的打算。
但,唐家主是一名剑客,至少能挤入天下十大高手之列,也是所有获邀之人中最有名最厉害的一位。
他缓缓行至台中,目光盯向席上之人。
“好。”单无笑对于由唐家主直接出手心里也是十分满意,兴趣瞬间高涨,接过从旁丢过来的一杆长枪,然后就一跺脚像一枚灼烧的利箭般窜了上去。
她手执枪柄,先来一个横扫试试对手的实力,该招携带着股巨大的劲风“砰”地跟对面唐家主的剑撞到一起,冲击波带起的气浪使不少台下观众衣发飞舞。
对面显然没想到她有如此力道,露了点吃惊的表情,但不及细品,她又接几个密集的突刺,速度快出一道残影。
不过,这些都被唐家主轻松躲过。然后,他也使出了一记大招——切丝千百片,无数道剑锋如一张网横移而来。
单无笑急速旋身躲避,每一道剑气几乎都惊险擦着她的身侧而过。
“好厉害的剑法,不愧是傲东城第一高手。”她躲过后,忍不住赞叹了一声,接着继续如毒蛇般缠上去。
“单教主也不遑多让。”唐家主真心道,手中执剑应对得游刃有余。
两人枪剑相击,变招快又多,碰撞出无数金色花火。
台下观众看得目瞪口呆,这女匪头子竟能跟唐家主打得有来有回,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
单无笑动作大开大合,结合舞、卷、抽、挑、刺等动作,偶尔又重重一道下劈,狠狠压住唐家主的剑,每次力道都大得惊人,然后接一脚重踹。
而唐家主也是剑舞狂花一般,偶尔斩出一剑如惊涛骇浪,将单无笑逼退数步。
在不知道多少次对招以后,单无笑跃至半空,突然用袖中的一根细线将长枪掷了出去,趁唐家主防备它回旋之际,同时急冲上前一掌拍了过去。
唐家主一剑挡开长枪,另一手与单无笑用掌对轰,忽然感觉掌心传来异样。
然而单无笑又顺势将长枪拉回,继续偏偏蝴蝶般绕花起舞。
几轮过后,唐家主这朵花竟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起来。他察觉到身子出现异样,皱眉正欲做出质问。
单无笑却再次开口:“唐家主剑法虽好,但感觉灵动有余,力道不足啊!”
“你……”唐家主感觉单无笑不愧是臭名昭著的女土匪,阴险至极,更无耻之极。
话未说完,单无笑一记绝招风卷狂龙,长枪带着极致的刚猛锋刃,风中携着一股奇异的清香扑面横扫袭来。
唐家主因身体问题力有所不及,剑挡无济于事,被狠狠击退出十数步后单膝跪地,然后吐出一口闷血,这时,他瞬间又感觉全身变得舒畅轻松。
“这……”台下众人没想到单无笑竟然武艺如此高超,连唐家主都不是对手,暗中摇头叹道,若再以普通土匪视之,岂不是自取其辱?
唐家主更是苦笑了声,突然抬头看向对面发自肺腑地称赞了句:“单教主果然不凡,我等自愧不如。”
单无笑收枪,淡笑着客气了句:“承让。”
唐家主缓缓站起身来道:“至于入教之事,我们唐家自愿加入。”
这不算妥协,而是他突然发现传闻还是比较保守了。
对方……擅用毒。在顷刻间下毒,又在顷刻间解毒。此手法十分诡异,外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状况,要不是他属于亲历者,也差点要被蒙骗过去。
光论武艺,对方未必是他对手,可输就是输了,不论手段,他更深知对方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而明面上,他也总不能食言而肥,那唐家岂不是要被他丢尽脸面。
单无笑若无其事,眼带笑意,轻挑眉毛望向大家:“各位怎么说?”
大家互相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意外,若不想被迫举家搬离傲东城,只有一个选择。
“作为傲东城的一员,便负有守护之责。”他们起身双手抱拳躬身道,“我等,也愿意加入。”
这话说得虽然保守,不过,虞教的宗旨本来就是守护黎民百姓,只要大家都是这样的目标,便无所谓。
单无笑一甩长袖,朗声笑道:“好。来人,上酒,摆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