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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阿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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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彻底沉下了脸,铅灰色的云层堆叠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厚重到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砸落下来。寒风裹着荒原特有的沙砾和枯木碎屑呼啸而过,不是那种凌厉的割痛,而是细密的、带着湿气的刺痛,刮在脸上像无数根小针在轻轻扎,久了竟生出一种麻木的酸胀感。
烬炎觉得自己像是陷在一片煮烂的泥浆里,每抬一次脚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四肢沉重得仿佛灌了铅,连转动脖颈都变得格外艰难,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发疼,吸进去的冷空气带着冰碴似的,从喉咙一路凉到空荡荡的丹田,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比身体更难熬的是脑子。
先前那种劈裂般的剧痛,不知何时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沉闷胀痛,像是有人用浸了水的布条紧紧勒住他的头颅,还在一点点收紧、再收紧。思绪变得迟滞又粘稠,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魔尊的荣耀、仙门的血仇、征战的快意、掌控一切的力量——此刻都像隔了一层起雾的毛玻璃,模糊不清,伸手去抓,只会让它们碎成更散的光斑。
他记得自己是烬炎,是统领魔族、让仙门闻风丧胆的魔尊。他记得前方那个白衣身影是云无涯,是昆仑仙宗最出色的弟子,是他毕生的死敌。
可这个认知刚冒出来,就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搅得乱七八糟。
死敌?那为什么看到他摇摇欲坠的背影,自己心里会慌慌的?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想跟上他,怕被这片灰蒙蒙的荒野单独丢下?
这些念头让他烦躁得厉害,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喘不过气。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软弱的想法驱散——他是烬炎,是踩着尸山血海爬上来的魔尊,怎么能有这种可笑的情绪?
可那些支撑他一路走来的东西,此刻都变得遥远又陌生。力量?他现在连握紧拳头都觉得费力。权势?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荒野和呼啸的寒风。杀戮和征服?脑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种最原始的、连自己都觉得羞耻的诉求。
他真的好冷。
不是皮肉的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让他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手指蜷起来都带着僵硬的麻木感。他还特别饿,肚子里空得发慌,像是有只小虫子在里面来回爬,咕噜噜的叫声在寂静的荒野里格外清晰,让他脸颊莫名发烫。
还有,他真的好累。
脚下的路坑坑洼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不明白为什么要一直走,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云无涯走得不算快,可他就是觉得跟不上,视线死死黏在那抹白色的背影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呃……”一阵更剧烈的胀痛袭来,烬炎忍不住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眼前瞬间黑了一下。他抬手扶住额头,血红的眼睛里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不是想哭,是身体对疼痛和疲惫最直接的反应,那种脆弱的、近乎本能的反应,他已经几百年没有体验过了。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干干净净,没有预想中的血迹,可心里的恐慌却像疯长的野草,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不对劲,真的太不对劲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气在紊乱地冲撞,像是一群失去了首领的乱兵,四处破坏,却又找不到出口。而那些原本被魔气压制得死死的、属于“人”的情绪和本能,正一点点冒出来,像春天的嫩芽,顶破了坚硬的冰层。
“云……云无涯……”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慌乱,“等等我……”
前方的白色身影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烬炎清晰地看到了云无涯的模样。他的脸色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苍白得像一张宣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连耳尖都泛着淡淡的青灰。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样子——头发散乱,额角渗着虚汗,血红的瞳孔里没有了往日的暴戾和阴鸷,只剩下满满的茫然和脆弱,像个迷路的孩子。
云无涯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目光锐利得像一把微凉的剑,扫过他的脸、他颤抖的指尖,最后落在他那双不再纯粹的血瞳上。他似乎看穿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何事?”云无涯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散,却依旧维持着基本的平稳,措辞清雅,没有多余的情绪。
“我……我好像……”烬炎张了张嘴,想说“我不对劲”,想说“我好像快不是我了”,可这些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连组织语言都变得困难。他只能死死盯着云无涯,像是要从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找到一个答案,或者说,一个让自己安心的保证。
云无涯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微微喘着气,胸口起伏的幅度有些大,显然自己的伤势也在极度透支着体力。他的左手悄悄按在胸口,那里的白衣已经渗出了大片暗红的血迹,被寒风一吹,变得有些僵硬。过了好几息,他才移开目光,望向阴沉的天际,低声道:“前方三里有处岩凹,可暂避风寒。”
“岩凹?”烬炎愣愣地重复,心慌得厉害,“那……那之后呢?”
云无涯却没有回答。他重新迈开脚步,只是这一次,他的步伐明显放慢了许多,几乎是拖着步子在前行,袍角扫过地面的枯藤,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刻意等待着身后那个步履蹒跚、状态明显不对的人。
烬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种莫名的委屈又涌了上来。这个人,总是这样冷冰冰的,问一句答一句,从来不会多说一个字。可偏偏,他现在只能跟着他。
又勉强前行了不到一里地,烬炎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周围的景物在他眼中开始旋转、变形,远处的枯树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呼啸的风声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那些低语含糊不清,却让他莫名地感到害怕。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跟着前方那抹白色,那是这片灰暗绝望的天地间,唯一能抓住的、具有方向性的东西。他的脚像是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只能靠着本能挪动。
就在这时,脚下突然被一丛盘结的枯藤绊了一下。那枯藤像是长了眼睛,死死缠住了他的脚踝,力道大得惊人。
“啊!”
身体早已失去平衡能力的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眼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预想中砸在坚硬冰冷地面上的剧痛没有传来,在他摔倒的前一瞬,一只有力的手猛地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力道很大,甚至有些粗暴,扯得他胳膊生疼,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可也确实止住了他摔倒的趋势,让他不至于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烬炎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了云无涯近在咫尺的脸。因为用力牵扯,云无涯胸前的血迹又扩大了一片,暗红的颜色透过白衣渗出来,格外刺眼。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额角青筋隐现,抓住烬炎手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甚至能看到指缝间沾着的泥土和草屑。
两人靠得极近,烬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云无涯长睫上凝结的细微霜气,和他眼底那强压着的、因剧痛而产生的生理性水光。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嘴角微微泛白,显然是在极力忍耐着疼痛。
他……也很痛苦。烬炎的脑子里模模糊糊地闪过这个念头。原来这个总是冷冰冰的仙人,也会受伤,也会疼。
“看路。”云无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冰冷地吐出两个字。他的气息拂过烬炎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草药味和一丝血腥味,并不难闻,甚至让他莫名地觉得安心。话音刚落,他就松开了手,仿佛触碰的是什么脏东西,动作快得像是在躲避什么,随即转过身,不再看他。
烬炎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臂上还残留着被紧紧抓住的触感和疼痛,那种疼痛感很清晰,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些寒意。他看着云无涯冷漠的背影,一股巨大的、莫名的委屈和愤怒猛地涌上心头。
为什么这么凶?
他不是故意的啊……
他差点摔倒了,真的很疼的……
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作为魔尊,所有人都对他俯首称臣,小心翼翼,哪怕是敌人,也带着敬畏和恐惧。可眼前这个人,明明救了他,却又对他这么冷淡,这么凶。
这些幼稚的、完全不属于魔尊烬炎的念头,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出的只是一串破碎的、带着哭腔的、意义不明的音节。那声音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软糯又委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黑暗和虚弱感,如同巨浪般将他彻底吞没。他的眼前开始发黑,耳边的风声越来越远,身体软得像一滩泥,再也支撑不住。他能感觉到自己向前倾倒,心里闪过一丝慌乱——又要摔倒了吗?
这一次,没有预想中的冰冷地面,也没有那只用力的手。他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冷草药气息和淡淡血腥味的怀抱里,那个怀抱很单薄,却异常平稳,没有躲开。
布料的触感微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体温,将他包裹住,隔绝了一部分寒风。烬炎的意识彻底沉沦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仙人的怀抱,是这样的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又仿佛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烬炎的眼睫颤动了几下,像是蝴蝶扇动翅膀,缓缓睁开。
意识回笼的瞬间,是无比的茫然。
他在哪里?
他是谁?
头不痛了,但空荡荡的,像是一个被彻底洗刷过的容器,干净得什么都没有。身体依旧很虚弱,很冷,但那种侵蚀骨髓的阴冷感似乎减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身体上的疲惫和酸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转动着眼珠,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小小的、天然形成的岩石凹陷处,大概能容纳两三个人,勉强能遮挡一些寒风。岩壁粗糙而冰冷,带着淡淡的湿气,上面长着几丛干枯的苔藓。外面天色依旧阴沉,风还在呼啸,却没有下雨雪。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白色的外袍,袍子上染着大片暗红的血迹,有些地方已经干涸发黑,有些地方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意。
袍子带着一种清冽的、有点像雪后松针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草药味,那种味道很特别,让他莫名觉得有点安心,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他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刚抬起一点,就又重重地跌了回去,后背撞到岩壁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疼得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窸窣的声响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人。
一道白色的身影走了进来,挡住了洞口大部分的光线,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烬炎抬起头,懵懂地望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单薄中衣的人,身形清瘦,却脊背挺直,像一株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青松。他长得很好看,眉眼清俊,鼻梁高挺,嘴唇的轮廓很优美,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嘴唇也没什么颜色,看起来好像也很累,很不舒服的样子。尤其是他的胸口位置,中衣上透出隐隐的血色,和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外袍上的血迹一模一样。
这个人……是谁?
烬炎看着他,心里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把自己往那件带着安心气息的白袍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对方,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那双眼睛,不再是纯粹的血红,而是恢复成了魔族常见的深紫色,像是蕴藏着一片深邃的夜空。只是此刻这紫色里,没有了往日的深邃与暴戾,只剩下如同初生幼兽般的纯净、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云无涯站在洞口,逆着光,看着蜷缩在石凹深处、用他那件染血外袍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双清澈又惶恐的紫眸望着他的……“烬炎”。
不。
此刻的他,或许已经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杀人如麻的魔尊烬炎了。
云无涯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密集的刺痛。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收拢,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预料到了这一刻的到来。忘川之毒,本就有蚀骨、乱神、断忆之效,他故意没有完全压制毒性,就是为了让烬炎失去记忆,失去那些暴戾的力量,变成一个无害的存在。
可当它真正降临时,看着那双彻底变得空茫、只余下最原始本能的眼睛,看着那强大暴戾的敌人,变成眼前这个连坐起来都费力、只会怯生生望着他的“存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还是如同冰水混合着火焰,在他胸中翻涌。
有计划得逞的释然,有对敌人示弱的漠然,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莫名的酸涩。
他沉默地走上前,在距离“烬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缓缓蹲下身,尽量放低自己的姿态,不给他带来压迫感。他的动作很轻,因为牵动了伤口,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却很快被他掩饰过去。
“烬炎”看到他靠近,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紫眸中的恐惧加深,往后缩得更紧了,几乎要嵌进石壁里,白袍被他抓得紧紧的,指节都泛白了。
云无涯看着他这副模样,喉咙有些发紧。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间翻腾的气血和那股莫名的滞涩感,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平缓的语调,轻声开口:
“你叫……阿炎。”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刻意放得极其轻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儿,措辞简单而温和,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和清冷。
“阿……炎?”蜷缩着的人歪了歪头,紫眸里闪过一丝困惑,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他小声地、带着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陌生,像是第一次听到,可又好像……本该如此?念起来很顺口,也很温暖。
“嗯。”云无涯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白袍上,眼神复杂,随即又移开,补充道,“我……是云无涯。”
“云……无涯?”阿炎再次重复,声音比刚才稍微大了一点,带着一丝奶气,还有点结巴。紫眸中的困惑更深了,但也少了一些恐惧。他低头看了看身上带着对方气息的袍子,又抬头看了看云无涯苍白而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脸,小脑袋轻轻晃动着,似乎在努力理解着这两个名字代表的意义,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个人叫云无涯,他叫阿炎。云无涯给了他衣服穿,还在这里陪着他。那他们……是朋友吗?
云无涯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用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紫眸,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地打量着自己。他能感觉到阿炎的目光在他脸上、身上来回移动,最后停留在他胸口的血迹上,紫眸里闪过一丝担忧,虽然很淡,却清晰可见。
那一刻,云无涯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过了好一会儿,阿炎似乎确定眼前这个人暂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他身体的紧绷稍微放松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样死死贴着岩壁,但那双眼睛里的茫然和无所适从,却丝毫未减。
他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风还在呜呜地叫着,听起来很吓人。又感受了一下腹中的饥饿,那种空空的、痒痒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让他忍不住抿了抿嘴唇。身上还是很冷,即使盖着袍子,也依旧能感觉到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云无涯身上,小小的、带着一丝奶气和怯懦的声音,在这小小的石凹里响起,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不知所措:
“云……无涯……我冷……还……还饿……”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某个闸门。
云无涯看着眼前这个只会喊冷喊饿、眼神纯净得如同初生孩童的“阿炎”,看着他对自己全然的、不设防的依赖,一直强撑着的、冰冷的表象,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他想起了几百年前,在昆仑山上遇到的一只受伤的小狐狸,也是这样,蜷缩在角落里,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那时候,他还会心软,会给它找吃的,会为它疗伤。可后来,经历了太多的杀戮和背叛,他的心早就变得坚硬如铁,再也不会为任何生灵心软。
可现在,面对这个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的敌人,他竟然……心软了。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荒原上冰冷而污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决绝、痛楚和一丝……近乎认命的复杂幽光。
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碰阿炎,而是将旁边一些干燥的枯草拢了拢,垫在阿炎身后,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一点。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带着一丝笨拙,显然是很少做这样照顾人的事情,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照顾的意味。
“等着。”
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那么冰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我去……找点吃的。”
说完,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蜷缩在那里、用纯然依赖的目光望着他的阿炎,那目光复杂得像是有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转身,决然地走出了这个临时的避难所,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灰暗的荒野之中。
石凹里,只剩下阿炎一个人。
他裹紧了带着云无涯气息的袍子,小手紧紧抓着袍角,看着空荡荡的洞口,紫眸中闪过一丝害怕,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了云无涯的声音,想起了他刚才温柔的动作,心里那种害怕就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了依靠般的、懵懂的安心。
他记住了。
他叫阿炎。
那个好看但好像很累的人,叫云无涯。
云无涯……会给他找吃的,会……保护他。
而走出石凹的云无涯,背靠着冰冷的岩壁,仰头望着阴沉欲雪的天空,胸口的伤处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伤口,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可这身体上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波澜。
计划……成功了第一步。
他将那个强大的、危险的魔尊,变成了一个只能依赖他的“阿炎”。从今往后,烬炎将不复存在,世上只有一个懵懂无知、对他全然依赖的阿炎。他可以轻易地掌控他,甚至可以在合适的时候,亲手结束他的性命,为仙门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这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带烬炎离开战场的目的。
可为什么,看着那双纯净的、全然信任的紫眸,他的心……会这么沉?
像是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抬手按在胸口,感受着那里剧烈的跳动,和一阵阵传来的刺痛。寒风刮过他苍白的脸颊,带着刺骨的凉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中的滞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不管心里是什么感受,计划已经开始,不能回头了。
他转过身,望向荒野深处,那里有稀疏的灌木丛,或许能找到一些可食用的野果,或者一些弱小的猎物。即使身体已经濒临极限,他也必须走下去。
为了仙门,也为了……那个此刻正蜷缩在石凹里,等着他带食物回去的“阿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