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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公侯世家 ...

  •   楚府斗拱飞檐,颇有气势。可惜在高大的门廊下挂着两排鸟笼子。

      城主平素最爱鸟雀,府里的大小丫头童子皆叫苍鹭绿鹭,松鸦树鹊一类的名儿,两位千金的闺名也取为丹鹤和雪雁。楚大少出生时老城主正养着一群白鸽呢,便郑重其事取名为放鸽。城主夫人百般劝说之下,又道此名太过女气才无奈地罢休。可惜合府上下都知道楚大少的名儿,只好不甘心的用同音字代了去。

      刚开始那几年,贤淑的城主夫人为了城主这个爱好真是操碎了心。可转念一想,城主喜欢的不过几只扁毛畜生,这个爱好总比常往家里抬侍妾通房的好。规劝了几回也只好由他去了。把全副心思放在唯一的儿子身上,认真教导,以免楚家再出个不务正业的城主来。

      过完年,楚放歌就二十四了。若是别人家,子女都开蒙就学了。桃源城小,算得上大家闺秀的极少,自个儿就是最顶尖的家世,也不愿屈就。外头的官家千金认识得不多,少有相识的几位也不愿意嫁入这僻处就这样一直拖到现在,提及此处,楚夫人都忍不住怪责城主,为何宁肯守着群扁毛畜生,也不愿出去走动走动。

      城主夫人正伤脑筋呢,前些日子却得人提醒,道城东的慕容家恰有一位大小姐待字闺中。
      这慕容家本是军功起家,祖上曾随太宗皇帝北征,立下不少战功。班师回朝后受封定威大将军。这位大将军却激流勇退,以伤病缠身需回家修养为由,举家迁往桃源城。这一住就是几十年。只因慕容家行事素来低调,反倒没人注意到,这小小桃源城竟然还有一座将军府。
      这位大小姐就是这位大将军的孙女,家世门第都是配得上的。再听说这位大小姐年少丧母,家中只有位才子父亲,自幼学着打理家事。只有这样秀外惠中的好女子,才是楚放歌的良配。

      夫人大喜过望,兴匆匆去寻城主商量,城主却东拉西扯,一会儿提笼哄鹦哥儿学说话,一会逗黄鹂儿亮脆嗓。全不理睬夫人那滚烫的拳拳爱子之心。夫人跟着转悠半晌也没定下个章程来,只好怏怏地回了正房。

      楚放歌刚一回府,就被夫人抓住絮叨了一个时辰。诸多话语只得一个宗旨:“我定要为你择一位门当户对贤良淑德温柔和顺持家有道的媳妇回来!”他被揽着脱不得身,又心疼母亲辛苦操持,心里再多无奈,也只好低眉顺目乖乖听着。幸得管家进来回话,才解了他的窘境。

      他悄悄松了口气,趁机行礼避了出去。刚出房门,隐约听到管家低低地声音:“……翻盖学堂的屋顶预计得花百二十两,老爷新买了两只红顶丝鹭,支了七十两……”都是些琐碎的世情经济,他也不放在心上,迳自去了。

      第二日,城主夫人道园子里的菊花开得正好,命最得用的管事娘子前去将军府请慕容小姐前来赏菊品茶。

      慕容府的管家得知城主夫人有请,笑容分外殷勤,直把来客领进了二门。

      管事娘子还未下轿就见将军府屋宇轩阔,格局恢弘大气,暗赞一声果然是功勋世家,进了大门又见合府上下悄然无声,又叹果然是治府严谨。入了花厅见一应陈设皆古朴简单,暗想当果然是勤俭持家。

      过了二门,管家当先进门禀报。管事娘子顺着管家前行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俊秀少年将把大刀舞得水泼不进,与一班赤膊大汉你来我往,噼里啪啦打得正是热闹。

      管家郑重来请,管事娘子镇定地将贴子笼入袖中,笑容可掬道:“想是我来得不巧,竟不知贵府小姐现下不在府上。待小姐得空了,还请管家替我家夫人问好。”

      自此,城主夫人再不提赏花一事。

      接连两天都是难得的好天气。
      碧空高远如水洗锦缎,偶有几丝流云轻软飘过,阳光从老梅树梢穿过,映满一地的疏影斑驳。树下的石矶铺着锦垫,锦垫上绣着几枝错落有致的翠竹。两尺见方的石桌上摆着墨玉茶盘,里面是一碟金黄的菊花,一碟雪白的砂糖,一碟红艳的枸杞,还有一只玉白的细瓷茶杯。

      商清羽独坐在石矶上,慢悠悠地沏茶。美人如玉,佳景如诗,就像是一幅清新画卷。

      像有一阵微风拂过,头上的梅树轻摆。

      “慕容家主,别来无恙?”商清羽头也不抬:“小十,再取个茶杯来。”

      梅花上有人呵呵一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语声清脆如珠玉可叩。接着一个青皮包袱咚地扔到石桌上,恰好落在紧挨着茶盘的位置,那人直接从树上跳下来坐在另一张石矶上。自已提壶倒了一杯,仰起头一饮而尽,末了皱了皱眉道:“我不喝这个茶,有没有饭吃?”

      来人一身粗布白衣,头顶草草绾了个髻。虽做男子打扮,却眉目灵动秀美,是个俏丽动人的小女子。

      商清羽叹息:“你既嫌我的茶不好,我这里的厨子更比不得堂堂将军府。算得上货真价实的粗茶淡饭了。”她斜睨了慕容一眼,漫声道,“既是如此,我就不留客了。慕容家主请便。”

      慕容嘟起嘴不满地嚷嚷:“你不要再叫我慕容家主了,从你口中唤出‘家主’二字总觉得别扭。”她一脸委屈道,“还有我哪里嫌你的茶了?!我只是……只是……饿了嘛!”

      “一碟点心一钱银子。”商清羽手心向上。

      “不要。我要吃你做的菜。”

      “我做的菜?你倒敢说!”商清羽挑高了眉,“就不怕我恼了连茶都没得喝?”她收起常挂在嘴角的笑意,眉梢微扬,尊贵气势扑面而来,就算只是木钗素衣也掩不去满身的高华气度。

      慕容恍若未觉,飞扑过去扯住她的袖子:“你才没那么小气!”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商清羽忍不住勾起嘴角,转瞬之间,又是平素里见的那个婉约秀雅的江南女子。
      “愣着做什么?你还不去后园摘菜?”

      晚上是商清羽亲自下厨做的饭,炒了一盘绿油油的青菜,一盘白萝卜炒腊肉,蒸了一锅米饭,炖了茶树菇龙骨汤。家中只有两个洗衣洒扫的粗使婆子并随侍的小十。她不喜欢油腻,只使唤慕容打下手。青茶是慕容洗的,腊肉萝卜是慕容切的,又薄又均匀,龙骨也是慕容剁的。

      菜肴虽简单,商清羽的手艺却是极好,连米饭都蒸得分外松软可口,白萝卜本是寻常人家都不爱吃的东西,她炒出来却清甜美味。慕容先把腊肉一扫而空,然后就着萝卜青菜,连装了两碗饭,最后喝了一大碗汤,啃光了汤底的龙骨,这才心满意足收拾碗筷去了。

      商清羽只是吃了几口便放下,迳自去沐浴更衣。等出来看到碗碟已经收拾干净,却蹙眉道:“我家难道没下人了么?还要劳烦慕容家主动手!”

      慕容浑不在意:“那有什么,我在家里也时常动手的。”

      商清羽哂笑道:“原来身为家主是要洗碗的!这样的家主不做也罢!”

      慕容呵呵笑着回了句:“你又能比我好在哪儿去呢?”见她眉梢一挑连忙转了话题:“你帮我瞧瞧这串珠子。”

      商清羽漫不经心伸手接过,看了一眼道:“这是东珠串。”

      东珠是宝中至宝,稀世奇珍。所谓“东珠”,出产于东北极寒之地,与一般珍珠相比更晶莹透彻、圆润巨大,更因深藏于坚冰之下的江河里,采取不易,自古以来都做贡品进献给皇族。如今这串东珠共有八十一颗之多,粒粒拇指大小,皆浑圆莹润,最难得是大小几乎一样。

      “呵呵!是件不错的东西吧!”

      商清羽玉指纤纤如芝如兰,光彩夺目的东珠置于手心,两者相互映衬煞是动人。“嗯,还不错。”

      “你出个价,它就是你的了。”

      “十两一颗东珠,八百一十两。”

      慕容大呼:“不会吧?这是连皇宫里也未必有的东珠串啊!哪有一颗一颗计价的!这串珠子少说也值六千两,就算按你们的规矩出五成价,那也有三千两银子吧!”

      “这串珠子既是贡品,除了我之外,必无其他人敢接手此物。我要出手也须将它改头换面,就像这样,”她一面说,东珠已跟寻常珠串一般骨碌碌滚落,四散一地。

      慕容心疼抱怨:“这可是东珠啊!”

      商清羽看也不看,十指翻飞中,几抹金色流光若隐若现。片刻后摊开的手心里躺着一朵珠花。几根极细的金丝将东珠紧紧包着,金辉熠熠,莹光幽幽,二者交相辉映。再仔细一看,那裹东珠的金丝竟是缠枝莲花的模样,其精致夺目流光溢彩之处,任是慕容见多识广也不由得为之赞叹。

      “这朵珠花就当我送与你的小心意。其余八十颗作价八百五十两,你看如何?”

      慕容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接过银票随手往包袱里一塞,把玩起珠花来。手边没有铜镜,只是糊乱地往头上比划。她梳的本是男儿发髻,鬓边的发丝皆聚在头顶束成一束,珠花挂在耳边摇摇欲坠。

      她心里一阵莫名的恼怒,随手将那朵珠花掷在地上:“这些劳什子不能吃又不能穿,给我有何用?还不如给我几匹料子,也好给家里人裁衣。”

      过了片刻,终是弯腰捡起来。抬起头正对上商清羽明亮澄澈的眼,“这个不适合你,还我罢!”

      她心里又酸又涩,竟不知什么滋味。却见颊旁广袖低垂,头顶忽然微微一痒,连忙用手摸了摸,发间插着一支温润的玉簪,一时间呆呆地在怔那里。

      半晌后才听见商清羽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宁王不在玉州城?”

      慕容这才回过神来:“噫?为何你也这么问?”

      “也?”商清羽并不追根究底,手指轻敲了敲桌沿,淡笑说道:“我只是猜到这串珠子的来历。”

      慕容知道瞒不过她,笑嘻嘻地说:“你真聪明,这个也被你猜出来啦。这几日玉州城里乱得很,听说连王妃的寝宫都被光顾了好几回呢。”

      “这里头可有你的手笔?”

      “应该算不上啦!”她竖起食指得意的晃了晃,“你知道我素来胆小怕事的,王府戒备森严,我这点儿微末功夫,哪敢去冒这个险?那天前面恰好一批高手打头阵,我就去凑了下热闹。等他们都料理得差不多了,我才悄悄跟进去。我还以为等他们翻拣完了再没我的份呢,幸好我运气还算不错,呵呵!”

      商清羽眼底滑过一抹流光:“不是你运气不错,是别人不为钱财另有目的。”

      慕容笑得无谓。

      她沉吟片刻后续问:“下月初我要出趟远门,你可愿陪我同去?”

      慕容脸色大变,惊呼:“什么?你要出门……”话刚出口就知道不妥,连忙压低声音紧张地问,“你怎么敢?”

      商清羽眯起浓密的长睫,眼底冰冷:“我为何不敢?”见慕容不掩关切的神态,眼波流转笑得狡黠,“你若答应陪我出门,我便帮你出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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