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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门在眼前彻底合拢,将那抹熟悉的身影与声音完全隔绝。

      林澈站在原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像一尊被突然抽去灵魂的雕塑。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他长久的静止而熄灭,黑暗瞬间将他吞没,只有电梯指示牌幽绿的微光,隐隐勾勒出他僵硬的轮廓。

      手里那个印着精致Logo的纸袋,此刻变得无比沉重,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带来细微却清晰的痛感。栗子蛋糕的香甜气息似乎还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里,与此刻凝滞的氛围格格不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就到这儿吧。”

      “别再来了。”

      沈眠最后那句话,和他关上门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彻底燃烧殆尽后的冷寂。

      这种冷寂,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让林澈感到恐慌。

      声控灯再次亮起,是楼下传来的关门声惊动了它。刺眼的白光晃得林澈眯了下眼,他仿佛才从那种僵直的状态中惊醒。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右手——刚才,他就是用这只手,失控地抓住了沈眠。手腕上那截细腻皮肤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以及沈眠挣脱时,指尖划过他皮肤带来的那一丝微凉的战栗。

      他为什么会那样做?

      林澈试图回溯那一刻的逻辑链。是因为看到薄荷被送走?是因为沈眠那彻底撇清关系的态度?还是因为……那种即将失去什么的预感,太过强烈,强烈到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堤坝?

      他不知道。这种无法用条理分析的、源于本能冲动的行为,让他感到陌生而困惑。

      他抬起脚,有些踉跄地走向电梯。步伐不再像往常那样稳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仓促,仿佛要逃离这个让他连续两次遭遇挫败的地方。

      坐进驾驶室,关上车门,世界陡然安静下来。车载系统自动连接了他的手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播放财经新闻或项目讨论的录音。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沈眠那些话,像按下了重复键的录音,在他耳边循环播放。
      “我累了……”

      “你知道我上次发烧到多少度,一个人是怎么去的医院吗?”

      “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知道。”

      “我只是……我以为那些并不重要……”

      “不重要?”

      ……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他惯常运行的、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冰冷世界里,划开了一道道口子。他试图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去防御,去分析沈眠话语里的“非理性”成分,却发现所有的逻辑模型在面对这些纯粹的情感控诉时,都宣告失效。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沈眠眼里,他那些基于“效率”和“逻辑”的行为,被解读成了“漠不关心”和“理所当然”。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沈眠对什么过敏,不记得他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更从未深究过一盆薄荷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在他的认知里,这些都属于“非必要信息”,不影响他们之间稳定的“朋友”关系。

      可现在,正是这些被他忽略的“非必要信息”,成了摧毁这段关系的致命武器。

      林澈睁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上。这座城市依旧繁华喧嚣,无数窗口亮着温暖的灯光,可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

      这种孤寂,并非源于物理上的独处,而是源于某种精神联结的断裂。那个他习惯了十年、视为背景音一样存在的联结,突然被强行掐断,留下的是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机,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沈眠的号码。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最终却颓然落下。

      他现在打过去,能说什么?

      继续追问?只会让沈眠更加厌烦。

      道歉?可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具体错在哪里,除了那句苍白的“对不起”。

      他烦躁地将手机扔回副驾,猛地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他开得很快,几乎是有些赌气般地超越着一辆又一辆车,试图用速度驱散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滞闷。

      可无论车速多快,沈眠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和那句“就到这儿吧”,都如影随形。

      ---

      接下来的几天,林澈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往常的秩序。

      他准时上班,处理堆积的文件,参加项目会议,与客户沟通方案。他依旧冷静、高效、言简意赅,提出的方案精准而富有创意。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会下意识地看向手机,期待那个熟悉的头像跳出消息,哪怕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在干嘛”。他会习惯性地在加班到深夜时,想到要不要告诉沈眠一声,然后才猛地记起,他们已经“就到这儿了”。他甚至在路过那家甜品店时,会不由自主地放缓车速,看着橱窗里新出的栗子蛋糕,怔怔出神。

      这种无处不在的“想起”,像细密的针,无声无息地刺穿着他按部就班的生活。

      周三下午,他有一个重要的项目汇报。会议开始前,他像往常一样检查PPT和讲稿,却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神。沈眠离开时那个决绝的背影,总是不合时宜地闯入他的脑海。

      “……所以,我们认为这个方案在结构稳定性和空间利用率上,都达到了最优解。”林澈站在投影幕布前,声音平稳地陈述着。

      台下坐着公司高层和重要的投资方。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一位资历很老的副总提了个问题:“林工,这个数据模型考虑到了极端天气下的荷载吗?我记得去年台风季,城南那个项目就出现过类似隐患。”

      去年台风季?

      林澈的思维停顿了一瞬。去年台风季……他记得那段时间他正在外地考察一个重点项目,是沈眠……

      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回到专业领域:“是的,王总。这个模型已经迭代过,加入了近十年所有的极端气象数据,包括您提到的去年台风季。相关模拟测试报告在附录第37页。”

      他精准地给出了回答,甚至指出了报告所在的位置。

      会议继续进行,没有人察觉到他那一瞬间的走神。

      只有林澈自己知道,在那一刻,他想到的是,去年台风天,他不在本市,是沈眠冒着大雨,去他公寓帮他检查了窗户,处理了阳台可能积水的隐患。事后沈眠只是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他当时也只是“嗯”了一声,觉得这是朋友间正常的互助。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混账。

      汇报结束,项目顺利通过。同事们向他表示祝贺,他只是淡淡点头,心里却没有任何喜悦的情绪。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CBD景象,他却只觉得那片灯火辉煌,空洞得厉害。

      他走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桌角那个沈眠送的、他一直觉得有些幼稚的卡通笔筒上——那是一只咧着嘴笑的蓝色鲸鱼,是某次沈眠出差带回来的礼物,说觉得适合他放绘图笔。

      他以前从未仔细看过这个东西,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

      鲸鱼的做工不算特别精致,但憨态可掬。他摩挲着冰凉的陶瓷表面,忽然注意到,在鲸鱼尾巴的背面,用极细的笔,画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小的星球图案。

      很像沈眠画画的风格。

      林澈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放下笔筒,又看向办公室的其他角落。书架顶层那盆小小的、不用怎么打理也长得很好的绿萝,是沈眠某次来说他办公室太冷清,强行摆上去的。抽屉里那盒他偶尔会吃的胃药,是沈眠知道他饮食不规律后买的。甚至他电脑里那个高效的文件管理分类系统,最初也是沈眠帮他建立的……

      不知不觉间,沈眠的痕迹,已经渗透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细密到他早已习以为常。

      直到这些痕迹开始被主人亲手抹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是一种怎样巨大的存在。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随叫随到的“朋友”,而是他整个有序世界里,那个无声支撑着一切平稳运行的、最重要的基座。

      林澈缓缓坐进椅子里,抬手覆住了眼睛。

      黑暗中,沈眠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响起:

      “林澈,我累了。”

      这一次,他似乎……有点明白了,那种“累”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也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

      不是某个具体的事件,而是长达十年的、系统性的忽视。

      而纠正这个错误,似乎比他解决过的任何一个建筑难题,都要困难得多。

      沈眠离开的那天,是个晴朗得有些过分的秋日午后。

      阳光透过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到近乎刺眼的光斑。房间里空荡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最后几个纸箱整齐地堆在门口,等待着物流公司来取走。空气里漂浮着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属于“沈眠”的生活气息已经被彻底抹去。

      他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这里曾装满了他十年的心事,每一次小心翼翼的靠近,每一次无人察觉的失落,都像是融进了墙壁的纹理里。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干净得像从未有人居住过。

      手机震动起来,是物流公司的电话,说司机已经到楼下了。沈眠应了一声,声音在空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他最后看了一眼阳台,那里曾经放着一盆叫做“夏眠”的薄荷,如今只剩下一个淡淡的水渍印子。

      他拉开门,没有回头。

      ---

      同一时刻,林澈正坐在会议室里。

      投影仪的光束打在他脸上,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他正在阐述一个商业综合体的结构方案,语速平稳,数据精准,逻辑严密。在座的没有人能看出,从今天早上醒来开始,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就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盘旋在他的意识深处。

      “……因此,我们最终选用了这种新型复合材料,在保证承重的前提下,能将整体重量减轻百分之十五。”

      他的话音刚落,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没有声音,只有震动。一条新的微信消息预览跳了出来。

      发信人:沈眠。

      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和一个句号,却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林澈维持了一整天的平静表象。

      【我走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会议室里其他人的讨论声、翻阅文件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遥远的背景音。林澈的视线牢牢钉在那四个字上,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走了?

      就今天?现在?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漏掉了一拍,随即以一种失控的速度重重敲击着胸腔。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应该立刻站起来,冲出去。去哪里?他不知道,但绝不能坐在这里。

      “林澈?”旁边同事注意到他瞬间变化的脸色和停滞的动作,低声提醒了一句。

      这一声将林澈猛地拉回了现实。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强迫自己移开了盯着手机的目光,抬起了头。他看到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望着他,等待着他做总结陈词。

      他的职业生涯里,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刻。

      “抱歉。”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竟然还能维持着基本的平稳,“刚才说到重量减轻百分之十五,这为我们后续的……”

      他继续往下说,依靠着多年积累的专业知识和肌肉记忆,完成了汇报。没有人知道他后半段具体说了什么,他的思维仿佛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机械地输出专业术语,另一部分则在疯狂叫嚣着“他走了”。

      会议一结束,林澈几乎是第一个起身离开会议室的人。他甚至没有理会身后项目合伙人的呼唤,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步伐快得带风。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立刻拿出手机,解锁,点开那条信息。

      【我走了。】

      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冷静,干脆,不留一丝余地,像沈眠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他手指颤抖着,拨通了沈眠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翻涌的情绪。

      关机了。

      他真的走了。

      林澈握着手机,僵立在办公室中央。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脚边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带,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这间他待了多年、一切尽在掌握的办公室,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和无力。

      他走了。

      在他还没有想明白该如何“纠正错误”的时候,在他还困在自已的逻辑迷宫里找不到出口的时候,沈眠已经单方面切断了所有联系,彻底退出了他的生活。

      没有告别,没有犹豫,甚至没有给他一个挽回的机会。

      或者说,他给过,是他自已没有抓住。那一次次沉默的疏远,那盆被送走的薄荷,那扇在他面前关上的门……都是沈眠给他的信号,是他自已选择了忽视。

      林澈缓缓走到落地窗前。楼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远处是起伏的城市天际线。这个世界依旧在高效运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和归宿。

      只有他,被留在了一片突如其来的虚空里。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沈眠抱着一摞书,站在大学图书馆门口的银杏树下等他。金色的叶子落了他一身,他笑着看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整个秋天的阳光。

      那时候,他以为那样的场景会一直持续下去。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他一次次因为工作爽约?是他从未认真听过沈眠分享的生活琐事?是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对方的照顾却从未想过回报?

      是他亲手,一点一点,磨灭了那双眼睛里的光。

      直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片沉寂的灰烬。

      林澈抬起手,撑在冰冷的玻璃上。窗外阳光炽烈,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沈眠走了。

      带着他那场长达十年的、无疾而终的暗恋,彻底消失在了这个城市的某个午后。

      而他,连一句像样的“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不,或许沈眠根本不需要他的“再见”。

      他需要的,只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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