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区见星河》沙粒吖

37、最后的星光序曲

　　约定的日子终于到来。这一周，AES有惊无底地拿下了比赛，确保了季后赛的有利席位。赛后，韩灏给沈瓷发了信息，约好在俱乐部附近的停车场见面。

　　出发前一晚，沈瓷就在自己房间里收拾行李。她细致地挑选着衣物，甚至带上了那件韩灏曾说好看的淡蓝色连衣裙，心情是两周来未曾有过的轻快。林婉仪路过女儿房间，看到她微微哼着歌、认真折叠衣物的侧影，忍不住驻足微笑。女儿的精气神似乎回来了，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眸里重新闪烁起期待的光芒。或许，年轻人之间的小别扭已经过去了吧，林婉仪心想，轻轻带上了房门。

　　比赛日，AES战队以干脆利落的2：0击败了对手。韩灏在赛场上的表现中规中矩，没有了往日的绝对统治力，但也避免了任何明显的失误。他冷静地操作，精准地执行战术，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稳稳地拿下了胜利。只有极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过于平静的眉眼间，看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抽离。江流在赛后勾住他的肩膀开玩笑：“偶像，今天这么沉稳？都不像你了。”韩灏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应。

　　赛后，韩灏迅速收拾好简单的行李，避开喧闹的队友和粉丝，径直来到了约定的停车场。沈瓷和峰哥已经等在那里了。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灏灏来了。”峰哥笑着打招呼，熟练地接过沈瓷的行李箱，放进了路虎的后备箱。
　　“嗯，峰哥，麻烦你了。”韩灏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沉。他看向沈瓷，两周未见，她似乎清瘦了一点，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期待。

　　“上车吧。”韩灏拉开车门。

　　沈瓷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内弥漫着熟悉的、属于他的清爽气息，但空气却仿佛凝滞了。两周的刻意疏远和各自的心事，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沈瓷本就是清冷的性子，不擅长没话找话，此刻更是觉得开口艰难。她偷偷瞄了一眼专注开车的韩灏，他下颌线紧绷，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笑的时候，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这个沉默的、压抑的韩灏，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安。她试图打破沉默：“今天比赛很顺利。”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依旧专注在前方路况上。
　　“江流他们状态好像也不错。”
　　“还行。”
　　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沈瓷低下头，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心里的失落一点点蔓延开来。

　　韩灏透过后视镜看到她低垂的眼睫，心脏像是被细线勒紧。他不是不想理她，而是害怕一旦开口，那些压抑的情绪就会决堤。他强迫自己专注于驾驶，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到一个若有若无的程度，试图用这种方式掩盖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令人不适的氛围，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她。“喝水。”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沈瓷接过，冰凉的瓶身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她小口抿着水，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高速公路旁的田野、远处的山峦，都蒙上了一层暮色。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他们还有说有笑，她甚至睡了一路。而这次，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清晰。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车程，大部分时间都在这种微妙的僵持中度过。偶尔，沈瓷会指着窗外的某处景色说一两句，比如“那片云好像一只兔子”或者“那边的晚霞颜色真好看”，韩灏会极其简短地回应“嗯”或者“是挺好看”，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彼此，却触摸不到真实的温度，一种微妙的抽离感在车厢内弥漫。沈瓷心中的那点轻快，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预感所取代。她隐隐觉得，这次旅行，似乎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车子终于再次停在了那栋熟悉的度假屋前。暮色四合，山间的空气清凉而宁静，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韩灏下车，沉默地搬运行李。

　　沈瓷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忙碌而略显孤寂的背影，那股萦绕在心头的陌生感和不安达到了顶点。她忽然鼓起勇气，几步上前，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脊上，能感受到他肌肉瞬间的紧绷。她闭上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全然的依赖：
　　“韩灏……我好想你呀。” 这句话在她心里盘旋了太久，终于在此刻脱口而出。

　　这个拥抱，这句直白的思念，像一把钥匙，瞬间击碎了韩灏努力维持的冷静外壳。他身体猛地一僵，手中提着的行李袋差点滑落。随即，所有预设的防线土崩瓦解。他转过身，将她用力地拥入怀中，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迫切。

　　这个吻，不再是上次那种带着侵略性和混乱情绪的掠夺，而是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思念、深入骨髓的爱意，以及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他吮吸着她的唇瓣，舌尖深入，纠缠不休，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将她的气息、她的温度，都牢牢刻印在灵魂深处，以供日后漫长岁月反复回味。沈瓷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大脑缺氧，浑身发软，只能依靠他的支撑，被动而热烈地回应着。她能尝到他唇间一丝苦涩的味道，却不知缘由。直到肺部的空气耗尽，韩灏才猛地松开她，两人额头相抵，在昏暗的光线下剧烈地喘息着，彼此呼出的温热气息交融。

　　这一个吻，似乎暂时驱散了那份陌生感，熟悉的亲密与渴望重新回流。韩灏看着怀中面泛桃红、眼波潋滟的沈瓷，心中剧痛，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同时扎刺。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暗。他决定了，在这最后的三天里，他要让她开心，要给她留下最美好的回忆，哪怕这美好之后是万丈深渊。

　　“进去吧。”他声音沙哑得厉害，牵起她的手，指尖冰凉。

　　屋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管家已经按照吩咐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都是他们爱吃的菜色，甚至还细心地点了香薰蜡烛，营造出温馨浪漫的氛围。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和娇艳的玫瑰。

　　然而，晚餐的气氛却并未因此变得热烈。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用餐。刀叉碰撞盘子发出细微的声响，反而衬托出空间的寂静。
　　“这个鱼很好吃。”沈瓷试图找话题。
　　“嗯，管家手艺不错。”韩灏应道，却没有接着往下说。
　　她注意到他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慢条斯理地切割着食物，眼神有些放空，仿佛心思早已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这种刻意的回避和心不在焉，让沈瓷刚刚因那个吻而回暖的心，又渐渐凉了下去。她不再试图说话，也沉默地吃着，美味的食物嚼在嘴里，却有些不知其味。

　　晚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中结束。

　　夜幕彻底降临，繁星开始在天幕上闪烁，如同碎钻洒落在深蓝色的丝绒上。韩灏牵着沈瓷来到院子，这一次，他让管家提前架好了那台专业的天文望远镜。
　　“哇！”沈瓷看到望远镜，眼中终于重新亮起惊喜的光芒，“这次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她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暂时忘记了晚餐时的低落。

　　韩灏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嘴角勉强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心却更痛了。他调试着望远镜，动作熟练却缓慢，仿佛在拖延时间。

　　他们并肩躺在柔软的躺椅上，盖着同一条厚实的薄毯，抵挡山间夜风的微凉。星空璀璨夺目，银河宛如一条朦胧的光带横贯天际。透过望远镜，土星的光环、木星的卫星、月球表面的环形山都变得清晰可见，宇宙的浩瀚与神秘扑面而来。沈瓷兴奋地指着不同的星座，韩灏就在一旁耐心地调整焦距，让她看得更清楚。他的讲解依旧专业，声音低沉而平稳，但若细心聆听，能察觉到那平稳之下隐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等待韩灏调整镜筒寻找某个星云的间隙，沈瓷望着这片熟悉而壮丽的星空，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她转过头，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甜蜜的规划：“今年圣诞节，我们再来这里过好不好？到时候可以把圣诞树也带过来，就放在院子里，在雪地里看星星，肯定浪漫得像童话一样。” 她想象着那个画面，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她的话语像一根最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韩灏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调整镜筒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差点失手将昂贵的目镜摔落。圣诞节……那时候，他们还会在一起吗？他在心里苦涩地回答：沈瓷瓷，我们没有以后了，没有圣诞节了，没有雪地里的童话了。现在的我，就像韩修远说的那样，一个前途未卜、连自己人生都尚未掌控好的电竞选手，凭什么给你这样注定要闪耀世界的女孩未来？我连守护你原本该走的康庄大道、不让你因我而有丝毫偏离的资格都没有。这份认知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沉默和瞬间僵硬的身体没有逃过沈瓷的眼睛。她放下望远镜，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她转过身，在朦胧而璀璨的星光下，认真地抱住他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声音温柔而坚定，仿佛要驱散他所有的阴霾：“Lucas选手，我不知道你回家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开心，变得这么沉默。但是，我想告诉你，这一辈子，只要你愿意说，我都会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当你的听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包容。

　　她的包容和理解，像暖流，温暖了他冰封的心河；也像最残酷的酷刑，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分别有多么残忍。韩灏几乎要控制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他想告诉她父亲的指责，他的无力，他的决定……但他不能。他不能让她在愧疚和为难中做出选择，他不能让她纯净的世界因为自己而蒙上阴影。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她所熟悉的、惯常的调侃：
　　“Sage小朋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顿了顿，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累。我自己可以调整好的。”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望向无尽的星空，仿佛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自私。就在来度假屋之前，他收到了父亲韩修远发来的邮件，里面附着沈瓷更详细的履历和她在一些国际青少年科学竞赛中获得的惊人成就，那些奖项的名字耀眼得让他心惊。他一直知道她优秀，但那些冰冷的文字、数据和奖项，才让他更直观、更残酷地认识到，沈瓷的优秀，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耀眼，她的舞台应该在更广阔的世界星辰大海。她的专注力和才华，不应该，也绝不能浪费在他和这段充满不确定性的感情上，浪费在儿女情长的牵绊里。是时候，让她回归到属于她自己的、原本就该光芒万丈的轨道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