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针》墨阳骸

34、归巢

　　飞机平稳降落在熟悉的城市机场。舷窗外是北方特有的、略显灰蒙却让人心安的天空。沈珩率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大衣，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旁边那两个终于分开、各自脸颊都还带着些不自然红晕的人，尤其是在陆谨行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的意味复杂难辨。

　　提取行李，走出到达大厅，沈珩安排的车辆早已等候在外。他拉开车门，很自然地看向沈墨，语气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小墨，上车，先回我那里。你原来的东西我都让人收拾好了，直接过去就行。”

　　他的打算很明确，弟弟久别归来，自然要先回他这个哥哥的羽翼之下，好好安顿，细细询问这几个月的经历，弥补之前缺失的照顾和……被某只“猪”占据的时光。

　　然而，沈墨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无辜和狡黠的笑容，非但没有依言上车，反而伸手更紧地抱住了身旁陆谨行的手臂，几乎将半个身子都靠了过去，然后用一种理所当然又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

　　“哥～我去陆医生家住就好～”他歪头蹭了蹭陆谨行的肩膀，像是在确认所有物，“他家有凯撒呀！我都好久没见我的大宝贝了，想死它了！”

　　陆谨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和直白的要求弄得身体一僵，尤其是在感受到沈珩瞬间投射过来的、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的目光时，他后背的冷汗差点就下来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承受着未来“大舅哥”的死亡凝视。

　　沈珩胸口一堵，看着弟弟那副全然依赖着外人的模样，心里酸得直冒泡，一股邪火蹭蹭往上窜。但他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性说服（或者说，是提醒）弟弟，语气刻意放得平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力：“小墨，别闹。陆医生工作忙，你过去会打扰他休息。”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陆谨行，暗示意味十足。

　　这眼神看得陆谨行心里一哆嗦，求生欲让他下意识地就想顺着沈珩的话点头。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怀里的沈墨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

　　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不想让沈墨失望的责任感，突然涌了上来。陆谨行避开沈珩那迫人的视线，微微低下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插话道：“没……没关系的，沈先生。不麻烦的。” 他顿了顿，想起凯撒，又鼓起勇气补充了一句，试图增加说服力，“凯撒也……”

　　“凯撒也很想他” 这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沈珩那如同冰锥般锐利冰冷的眼神，已经精准地钉在了他的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不悦，以及一种“我跟我弟弟说话，谁允许你插嘴了？嗯？是不是给你脸了？”的强烈压迫感。

　　陆谨行瞬间噤声，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脸颊因为紧张和窘迫而微微发烫，感觉自己就像个试图拐带人家宝贝还被打断腿的笨贼。

　　沈墨看着自家哥哥那副明明气得要死却还要维持风度的样子，再看看身边陆谨行那副怯生生、像只被猛虎盯上的食草动物的模样，心里简直笑开了花，觉得这画面有趣极了。但他面上却不显，只是眨了眨那双天生带着蛊惑力的狐狸眼，放软了声音，对着沈珩开始了经典的撒娇攻势：

　　“哥～你就让我去嘛～”他轻轻晃着沈珩的袖子（另一只手还牢牢抱着陆谨行的手臂），“我保证不会打扰陆医生工作！我就是想去看看凯撒，它肯定也想我了！你看它上次在视频里看到我多激动～而且陆医生家离医院近，他上下班也方便照顾我嘛～好不好嘛，哥～最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种湿漉漉的、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沈珩，仿佛不答应他就是天大的罪过。

　　沈珩看着弟弟这副软语央求的模样，再硬的心肠也狠不下来。他明知道这小子八成是故意的，就是想去跟那姓陆的厮混，但……那声“哥～最好了～”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陆谨行，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带着极大的不情愿和憋闷，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随你吧。”

　　“耶！哥你最棒了！”沈墨立刻笑逐颜开，毫不吝啬地送上赞美，然后迫不及待地拉着如蒙大赦的陆谨行，转身就走向旁边排队等候的出租车，仿佛生怕哥哥反悔。

　　沈珩站在原地，看着弟弟头也不回、欢快地跟着那个“外人”钻进了出租车，只觉得胸口那股闷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他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适应……但这感觉，真他妈的糟心！

　　出租车内，沈墨一上车就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凑到陆谨行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依旧泛红的耳廓，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打趣：“噗……陆医生，你刚才看到我哥那眼神没？简直像是要把你生吞活剥了～啧啧，看来你以后想当我名正言顺的‘弟夫’，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才能让我哥哥……嗯～”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的调侃和期待，陆谨行听得明明白白。

　　陆谨行感受着耳边的热气和他话语里的意味，脸颊更红，但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他侧过头，看向身边这个笑靥如花、让他愿意面对一切困难的人，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

　　“嗯。我会努力的。”

　　他会努力，努力变得更好，努力获得沈珩的认可，努力……给沈墨一个安稳而幸福的未来。

　　车子很快来到了那家熟悉的宠物幼儿园。沈墨迫不及待地下车，陆谨行紧跟其后。

　　凯撒正在前院的草地上和几只狗狗伙伴懒洋洋地玩耍，听到幼儿园阿姨熟悉的呼唤，它还以为只是例行的散步时间，慢悠悠地晃着尾巴溜达过去。然而，当空气中那两道无比熟悉、让它魂牵梦萦的气息钻入鼻腔时，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顿！

　　下一秒，它像是被注入了兴奋剂，乌黑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尾巴摇得像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发出一声激动无比的吠叫，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猛地朝着沈墨和陆谨行冲了过去！

　　它冲得太猛，巨大的惯性直接扑到了沈墨身上，两只前爪搭着他的肩膀，湿热的舌头不停地舔舐他的脸颊和下巴，喉咙里发出巨大而委屈的呜咽声，整个身体都在激动地颤抖。

　　沈墨被它扑得向后踉跄了一下，幸好陆谨行一直紧跟在他身后，及时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腰。

　　“凯撒！乖！冷静点！”沈墨一边笑着躲避那热情的“洗脸”服务，一边用力抱住了凯撒毛茸茸的大脑袋，声音因为激动和喜悦而微微发颤。他将脸埋进凯撒温暖厚实的颈毛里，一遍遍地、低声地安抚着，像是在诉说一个郑重的誓言：

　　“好了好了……来接你回家了，凯撒。这次……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再也不会了。”

　　陆谨行站在一旁，看着这一人一狗紧紧相拥的画面，看着沈墨脸上那失而复得的、纯粹而明亮的笑容，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安宁填满。他默默地提起刚才在路上特意下车去买的、沈墨最爱吃的那家甜品店的柠檬挞。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墨终于安抚好激动不已的凯撒，给它套上了牵引绳。然后，他很自然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重新牵起了陆谨行的手。

　　陆谨行微微一愣，随即收紧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于是，画面变成了这样——沈墨一只手牵着陆谨行，另一只手牵着兴奋得依旧不停摇尾巴的凯撒。而陆谨行的另一只手，则提着那份象征着甜蜜与归家的柠檬挞。

　　两人一狗，就这样踏着金色的夕阳，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个名为“家”的共同方向，慢慢地走去。

　　微风拂过，带来初夏傍晚的暖意。这一次，紧握的手不会再松开，奔跑的狗不会再失落，飘零的心，也终于找到了永恒的归处。

　　不会再分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