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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人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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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严格且不容置疑地按照那份日程表推进。沈墨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个被抽去灵魂、穿戴整齐后推上展台的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符合“沈家小少爷”和“林家未来乘龙快婿”的身份设定。
慈善晚宴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沈墨穿着一身剪裁完美、价格不菲的深色礼服,臂弯里挽着那位妆容精致、笑容得体的林小姐。镁光灯不停闪烁,捕捉着他们“恩爱”的瞬间——他为她拉开椅子,她为他整理并不存在的领结屑。
面对镜头和周围宾客的注视,沈墨的脸上始终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应对得体,言语恰当。然而,只有离得极近,或许才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片沉寂的、没有任何波澜的荒原,那里曾经闪烁的慵懒光芒和狡黠灵动,早已被磨蚀殆尽,只剩下履行义务般的空洞。
那位林小姐则显得游刃有余,她享受这种被瞩目的感觉,言语间带着天然的优越感和对沈墨若有若无的掌控欲,偶尔投向他的眼神,带着审视货物般的满意。
双方家长的正式会面,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商业谈判。在更加私密却也更加压抑的宴会厅里,双方父母言笑晏晏,推杯换盏,话语间却处处机锋,将子女的婚姻明码标价,细致地探讨着嫁妆、聘礼、股权置换、未来合作项目等一桩桩、一件件冰冷的“交易”。
沈墨作为当事人之一,却几乎没有任何发言权,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件被陈列的、用来增加谈判筹码的漂亮摆件。
父亲和后妈脸上洋溢着符合场合的笑容,言语间对他这位“终于懂事”的儿子表示欣慰,而他却只觉得那些话语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他维持着嘴角那抹僵硬的弧度,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挑选婚戒和礼服的过程更是煎熬。在顶级珠宝品牌的门店里,他被要求试戴一枚枚设计繁复、价值连城的戒指。冰凉的铂金和沉重的钻石圈住他的手指,带来的不是喜悦或承诺,而是一种被标记、被锁定的窒息感。
那位林小姐兴致勃勃,对各种款式评头论足,最终选定了一枚造型最为张扬夺目的,仿佛那才能配得上她的“战利品”。
在高定礼服店里,他被像人偶一样摆弄,试穿一套套华丽却拘束的礼服。面料是顶级的,做工是无懈可击的,但穿在他身上,却只让他感到皮肤都在抗拒地战栗。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被打扮得如同橱窗模特般的自己,感觉灵魂正在一点点从这具精致的皮囊里抽离。
所有这些密集的、高压的、违背他所有意愿的活动,被压缩在短短一个月内完成。沈墨的精神和□□都疲惫不堪,像一根被绷紧到了极致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一种持续不断的、低度的恶心感盘旋在他的胃里,面对那些精心烹制的食物,他常常食不知味。但他不能流露出任何真实情绪,他必须戴上那副名为“友好”与“顺从”的面具,应对每一场应酬,每一个镜头,每一道或审视或羡慕的目光。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缓慢地、彻底地掏空。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陆谨行的生活也并未恢复平静。他试图用加倍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但总有一些时刻,那些关于沈墨的消息会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世界。
有时是在医院休息室,电视里播放着财经或社会新闻,镜头不经意扫过某个慈善晚宴的现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灰色身影就会一闪而过。穿着昂贵礼服,身侧伴着明艳的女伴,脸上是陆谨行从未见过的、标准而空洞的笑容。那双曾经慵懒带笑、或通透狡黠的狐狸眼,在高清镜头下,显得异常沉寂,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只剩下疲惫的灰烬。
有时是在手机上,一些不入流的娱乐报道为了博取眼球,会刊登一些模糊的偷拍照,配着夸张的标题,渲染着豪门联姻的“甜蜜”与“般配”。
陆谨行会下意识地点开,放大图片,试图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过去的痕迹,但每次都只是徒劳。照片里的沈墨,像一尊被精心修饰过的琉璃人偶,美丽,易碎,却没有温度。
每看到一次,陆谨行的心就像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并不剧烈,但那绵密不绝的痛楚,却持续不断地累积着。
而更直观的折磨,来自于凯撒。
这只失去主人的杜宾犬,自从来到陆谨行家后,就一直情绪低落。它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好动,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无精打采地趴在角落,耳朵耷拉着,黑亮的眼睛时常望着门口,仿佛在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即使陆谨行带它出去散步,它也显得兴致缺缺,牵拉着尾巴,对周围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陆谨行工作繁忙,能陪伴它的时间有限,这无疑加剧了凯撒的孤独和悲伤。
看着凯撒这副蔫蔫的样子,再联想到新闻照片里沈墨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陆谨行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那种强烈的、想要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常常会在下班后的深夜,坐到凯撒身边,伸出手,一遍遍抚摸着它光滑却似乎也失去了活力的皮毛。凯撒会抬起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蹭他的手,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委屈的呜咽。
“他会回来的……”陆谨行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对凯撒说,又更像是在对自己进行某种苍白的催眠,“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们再等等……好吗?”
他不知道这样的安慰是否能传达给这只悲伤的动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安慰凯撒,还是在试图安抚自己那颗因为目睹他人痛苦而同样备受煎熬的心。他只能强忍着胸腔里那股尖锐的酸涩和无力感,将凯撒毛茸茸的大脑袋轻轻搂进怀里,感受着它温热的体温和细微的颤抖,在这冰冷的夜色里,汲取着一点微不足道的、相互的慰藉。
与此同时,远在国外的沈珩,也定期收到了手下发来的、关于沈墨近况的照片和报告。看着照片里弟弟穿着拘谨的礼服,出席着各种他厌恶的场合,脸上挂着如同面具般标准而疏离的笑容,那双眼睛变得黯淡无光,沈珩的怒火就抑制不住地升腾。
他猛地将平板电脑扔在昂贵的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照片里弟弟那不再鲜活、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模样,像一根根刺,扎在他的眼里,更扎在他的心上。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低声咒骂着,不知道是在骂那些逼迫沈墨的人,还是在骂此刻无法立刻飞回弟弟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自己。
他捏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中翻涌着冰冷而暴戾的怒意。他精心呵护了这么多年,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的弟弟,竟然被他们如此对待!这笔账,他迟早要连本带利地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