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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囚笼 ...

  •   回老宅的路程,是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完成的。

      沈墨坐在舒适却冰冷的轿车后座,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繁华与喧嚣,那些属于“止痛针”和自由空气的色彩,正被一点点剥离,替换成通往郊外、愈发整洁却也愈发森严的景象。

      坐在副驾驶和驾驶座上的,是家族派来“护送”他的人,他们偶尔会试图搭话,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比如“小少爷,最近天气不错是吧?”或者“您看是否需要调整一下车内温度?”

      沈墨的回应永远只有一个从喉咙深处逸出的、没有任何起伏的音节:“嗯。”

      这并非赌气,而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抽离。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正被运往一个早已设定好的牢笼。所有的挣扎、愤怒,在家族用凯撒作为要挟的那一刻,就被迫压进了心底最深处,凝固成了一块坚冰。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占地极广、绿树掩映的庄园,穿过气派的铁艺大门,停在了一栋风格沉稳、透着岁月和权势痕迹的主宅前。门廊下,穿着笔挺制服的佣人早已垂手等候。

      踏入这座他从小就想逃离的“家”,一股混合着昂贵香薰、旧木家具和无形压力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沈墨的胃部一阵生理性的不适。他被径直带往书房,父亲和那位他名义上的“后妈”——父亲的第三任妻子,正端坐在昂贵的紫檀木座椅上,仿佛等候多时。

      书房很大,装潢奢华却刻板,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古画,每一件摆设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距离感。

      “回来了?”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如同审视一件物品般扫过沈墨,在他空荡荡的耳垂和眉骨处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嗯。”沈墨垂着眼睫,应了一声。

      “在外面野了这么久,也该收收心了。”后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温和,却像丝绸包裹着冰块,“看看你,穿的这都是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钉子呢?都取下来了吧?”她上下打量着沈墨那身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简单衣着,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一丝如愿以偿的快意。

      “取了。”沈墨的回答依旧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或情绪。他不想与他们进行任何无意义的交流,那只会让他觉得更加恶心。

      “这就对了。”父亲似乎满意于他的“顺从”,语气缓和了些,“接下来几天,行程都为你安排好了。好好准备,林家小姐那边,我们已经接触过,她很中意你。”

      沈墨没有回应,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上了发条的钟表,每一分每一秒都被严格规划,不再属于他自己。他被专人“伺候”着,量体裁衣,试穿一套套精致却冰冷、束缚感极强的高定礼服和西装。他被要求摘下所有残留的、代表着他过去身份的耳钉底座,确保身上再无任何“不雅”的痕迹。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昂贵面料、表情空洞而冷漠的陌生“小少爷”,只觉得一阵反胃。

      然后,就是与联姻对象——林家小姐的正式会面。

      场合选在一家极尽奢华的会员制餐厅。那位林小姐确实如传闻中一样,容貌娇艳,衣着光鲜,全身的行头价值不菲。她看着沈墨,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占有欲的光芒,言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强势和自以为是的“亲昵”。

      “沈墨,我早就听说过你了,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好看。”她笑着,涂着精致甲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我就喜欢你这种……有点特别的男人。放心,跟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沈墨全程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如同面具般的礼仪,嘴角甚至能按需牵起一个微小的、得体的弧度。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处,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

      他很清楚,这位小姐所谓的“喜欢”,不过是看中了他这副还算不错的皮囊,以及他背后沈家带来的利益。她享受的是这种“征服”和“占有”的感觉。像她这样从小被宠坏、仗着家世为所欲为(他隐约听说过她学生时代霸凌他人,最后被家族用钱和权摆平的黑历史),如今在互联网上靠着团队包装扮演“乖乖女”的人,一旦新鲜感过去,或者他稍有不如她意的地方,等待他的,绝不会是尊重。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他沈墨,不过是一个“入赘”的、家族都视为“废物”的存在。

      想到未来可能面对的轻视、羞辱甚至更糟的待遇,沈墨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不适,尽量缩短了这次令人作呕的会面。

      回到那座冰冷的大宅,一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日程表被送到了他面前。上面罗列着接下来数月乃至半年的安排:某月某日,与林小姐共同出席某慈善晚宴;某月某日,双方家长正式会面,敲定细节;某月某日,挑选婚戒和婚服;某月某日,办理结婚登记手续;某月某日,举行盛大婚礼……

      每一个字眼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愤怒和恶心感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维持的平静。他猛地将那张纸拍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这里,他连愤怒的资格都被剥夺。

      远在异国他乡的沈珩,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得知了弟弟被强行带回并安排联姻的消息。他正在进行的并购案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根本无法抽身。他对着越洋电话另一端的心腹下属发了滔天怒火,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痛恨家族对弟弟的逼迫。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小墨!”他狠狠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指节瞬间红肿。那种精心呵护的宝贝被人强行夺走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他吞噬。

      夜晚,沈墨躺在柔软却让他感觉如同刑具的大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白天的种种像恶心的黏液,粘附在他的感官上,挥之不去。他索性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走到了房间一角的保险柜前。

      输入密码,打开柜门,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安静地放着几样他视若生命的东西。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

      他的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也是沈珩同父异母弟弟的母亲。她与强势精明的第一任妻子,以及现在这位工于心计的第三任妻子都不同。在沈墨模糊而珍贵的童年记忆里,母亲是一个温文尔雅、美丽善良得像月光一样的女人。

      她有着柔和的笑容和温暖的手掌,虽然沈珩并非她亲生,但她从未区别对待,常常在夜晚,将两个男孩一左一右地搂在怀里,用轻柔的声音给他们念童话故事。那是沈墨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真正明亮的色彩。

      然而天意弄人,在他还年幼的时候,母亲就罹患重病,日渐憔悴,最终撒手人寰。留给他的,只有几张数额不小的银行卡,几套她生前钟爱的、款式典雅的首饰,以及寥寥几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沈墨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相框,照片上,年轻美丽的母亲正温柔地抱着年幼的他,阳光下,她的笑容温暖而纯粹。他伸出手指,极轻地拂过照片上母亲的脸庞,冰凉的玻璃触感却仿佛带着一丝遥远的暖意。

      看着母亲宁静的笑容,再对比自己如今身处的泥沼与被迫面临的未来,巨大的委屈、悲伤和对母亲的思念,如同潮水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相框冰冷的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他紧紧抱着相框,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在无人可见的深夜里,终于允许自己流露出了彻底的脆弱。只有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只剩下母亲遗物陪伴的角落里,他才能暂时卸下所有的伪装和坚强,变回那个渴望被保护、渴望温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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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Full version:佩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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