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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被相信好似有靠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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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被打破是在一个周四的下午。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李老师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脸色有些严肃。“贺穗,出来一下。”
贺穗愣了一下,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放下笔,手指有些发抖,慢慢地站起身,在全班同学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中,低着头走了出去。
谢知奕看着贺穗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他注意到李老师的神色不同寻常,而且,贺穗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恐,不像是因为普通的老师找谈话。
教室里恢复了安静,但谢知奕却有些心神不宁。他手中的笔久久没有落下。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贺穗回来了。他推开门,脚步有些虚浮,脸色苍白得像纸,眼圈却是红的,明显哭过。他谁也没看,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窃私语。
“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哭了吧?”
“是不是犯什么错了?”
谢知奕的心沉了下去。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事和贺穗的家庭有关。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陆续离开。贺穗却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谢知奕没有催他,只是安静地收拾好两人的书包,然后走到他身边,坐下。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空荡荡的教室染成一片昏黄。
过了很久,贺穗才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看着谢知奕,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又无声地滑落下来。
谢知奕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他。
贺穗接过纸巾,却没有擦眼泪,只是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情绪,但声音依旧破碎不堪:“他……我爸……来学校了。”
谢知奕眼神一凝。
“他跟李老师说……说我偷了他的钱……说我在家不服管教,顶撞他……”贺穗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李老师……李老师批评了我……还说,如果再这样,就要联系家长……共同教育……”
共同教育?和那个施暴者吗?谢知奕的胸口涌起一股怒火。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男人在老师面前是如何颠倒黑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奈的父亲,而把贺穗贬低成一个品性恶劣的问题学生。
“你偷了吗?”谢知奕问,声音低沉。
“我没有!”贺穗猛地抬头,激动地反驳,眼泪流得更凶,“他根本就没丢钱!他就是……就是因为我上次躲开了他没打到,他生气了……他故意来找我麻烦的!他要在老师面前毁了我!”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愤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被最亲的人如此污蔑和针对,这种伤害远比□□上的疼痛更加残忍。
谢知奕看着贺穗崩溃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光芒,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他伸出手,不是去握他的手,而是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他剧烈颤抖的后背。
“我知道。”谢知奕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知道你不会。”
简单的三个字——“我知道”,像一道光,刺破了贺穗周围浓重的黑暗。他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他转过身,把脸埋在谢知奕的肩膀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了他腰侧的衣服。
谢知奕的身体再次僵住,但这一次,他没有推开。肩膀上传来的湿热感和贺穗压抑的、痛苦的呜咽,让他的心也跟着一阵阵发紧。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臂,轻轻地、环住了贺穗单薄而颤抖的肩膀。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脆弱和痛苦,也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拥抱和安慰一个人。
“别怕。”谢知奕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有我在。”
空荡荡的教室里,夕阳最后的金光笼罩着相拥的两人。一个在无声地宣泄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恐惧,另一个则用他生涩却坚定的方式,提供着唯一的庇护。风暴或许即将来临,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彼此,共同面对这世界的冰冷与不公。
贺穗在谢知奕肩头的哭泣,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夏季暴雨,来得汹涌,去得也快。当抽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轻微的喘息时,教室里已彻底被暮色笼罩,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桌椅模糊的轮廓。
谢知奕感觉肩膀处的校服湿了一片,凉意渗透进来。他没有动,维持着环抱的姿势,直到贺穗自己不好意思地、缓缓地直起身。
“对……对不起。”贺穗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慌乱地用手背擦着脸,不敢看谢知奕。
谢知奕收回有些发麻的手臂,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没事。”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拿起放在旁边座位上的两个书包,“走吧,天黑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比平时更加沉默。贺穗一直低着头,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情绪崩溃和之后的窘迫中恢复过来。谢知奕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步伐放慢,迁就着贺穗有些沉重的脚步。
快到分别的路口时,贺穗突然停下,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意味:“谢知奕……我……我可能不能再连累你了。”
谢知奕脚步一顿,转头看他,昏黄的路灯下,贺穗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有种破碎的坚定。
“今天的事情……可能只是个开始。”贺穗艰难地说,“他……我爸,他做得出来。他要是知道……知道我和你走得近,可能会来找你麻烦。还有学校里……那些话……”
“我说了,我不在乎。”谢知奕打断他,语气带着惯有的冷硬,但仔细听,却能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不喜欢贺穗这种把他推开、独自承担一切的姿态。
“可是我在乎!”贺穗猛地抬起头,眼眶又红了,但这次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我不想你因为我被指指点点,不想你卷进我的麻烦里!你本来……你本来可以过得很好……”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谢知奕对他好,他珍视这份温暖,正因如此,他才更害怕这温暖会因为自己而熄灭,害怕谢知奕干净的世界被他的污泥所沾染。
谢知奕看着他,看了很久。路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忽然,他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但那双眼睛却紧紧锁着贺穗。
“贺穗,”他叫他的名字,字正腔圆,“你觉得我的世界,就很干净吗?”
贺穗愣住了。
“我妈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风声吧?”谢知奕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个当着儿子面把野男人带回家的母亲,一个支离破碎的家。你觉得,我有什么好在乎的?别人的指指点点?我早就习惯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贺穗,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对我来说,你那点所谓的‘麻烦’,比不上……”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只是生硬地说,“……比不上你这个朋友重要。”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笨拙,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贺穗心上。他呆呆地看着谢知奕,看着他眼中那片冰封的海域下,似乎有暗流在汹涌。原来,谢知奕也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懈可击,他同样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所以,”谢知奕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别再说‘连累’这种蠢话。我的事,我自己决定。”
他说完,不再看贺穗的反应,把属于贺穗的书包塞进他怀里,然后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背影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依旧挺拔,却莫名地带上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贺穗抱着怀里的书包,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谢知奕的体温。他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恐惧、不安、羞愧,都被那股汹涌而来的、滚烫的暖流冲散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谢知奕是认真的。他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一时兴起,他是真的,把他划入了自己的领地之内。
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