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溺》晴窗分茶

3、你我是朋友

　　自天台那次之后，谢知奕和贺穗之间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谢知奕开始习惯性地每天带两份早餐，有时是面包牛奶，有时是饭团豆浆。他会很自然地把其中一份放到贺穗空着的桌面上，当贺穗来到教室时，就能看到。起初，贺穗会显得非常不安和窘迫，总是小声推拒，或者在课后试图把买东西的钱塞给谢知奕。

　　“买多了，不吃浪费。”谢知奕总是用这个简单的理由搪塞过去，语气平淡，不容拒绝。几次之后，贺穗不再推辞，只是每次接过时，都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谢知奕，低声说一句“谢谢”，那眼神里的感激和依赖，让谢知奕觉得这小小的举动是值得的。

　　放学后，他们常常会一起去图书馆。谢知奕成绩优异，尤其是理科。而贺穗似乎基础不太扎实，尤其是数学和物理，做题时总是眉头紧锁。谢知奕会把自己的笔记借给他，偶尔看到他对着同一道题发呆很久，便会用笔轻轻点一点他的草稿纸。

　　“这里，公式代错了。”

　　或者，“辅助线应该画在这里。”

　　他的讲解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话，却总能精准地点出关键。贺穗听得很认真，偶尔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恍然大悟的亮光，和一点点对谢知奕的崇拜。在这种时候，他脸上才会出现属于这个年纪的、短暂的轻松神情。

　　他们交流依旧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起看书、写作业。但这种陪伴本身，就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谢知奕发现，和贺穗待在一起，他不需要刻意维持什么形象，不需要应付那些无聊的社交，可以完全放松下来。而贺穗，在谢知奕身边，似乎也渐渐褪去了一些畏缩，偶尔甚至会主动指着窗外一只奇怪的鸟，或者书上某个有趣的句子，给谢知奕看。

　　当然，贺穗身上的伤并没有完全消失。有时他的手臂上会添上新的淤青，有时走路姿势会有点不自然。谢知奕不再每次都问，他只是会在看到的时候，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一下，然后默默地把跌打损伤药膏放在贺穗的抽屉里。贺穗也会默默地收下，使用时，心里会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流。

　　有一次，贺穗的额头靠近眉骨的地方有一小块结痂的伤口。课间，一个女生好奇地问了一句：“贺穗，你额头怎么了？”

　　贺穗立刻紧张地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嗫嚅着说不出话。

　　坐在前面的谢知奕头也没回，淡淡地替他说了一句：“体育课不小心被球砸到了。”

　　那女生“哦”了一声，便没再在意。

　　贺穗偷偷看了一眼谢知奕挺直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谢知奕在保护他，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维护着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他们的“基地”也不再仅限于天台。学校后面有一小片废弃的花圃，平时很少有人去。天气好的午后，他们会溜到那里，坐在石阶上晒太阳。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周围是半人高的杂草和偶尔飞过的蝴蝶。

　　有一次，贺穗靠着墙壁睡着了。他睡得很沉，脑袋不知不觉歪到了谢知奕的肩膀上。谢知奕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推开，但低头看到贺穗眼下淡淡的青色阴影和睡着后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动作停住了。贺穗的呼吸很轻，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有点痒。谢知奕最终没有动，任由他靠着，直到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起。

　　这是一种缓慢的、近乎无声的靠近。像初春的冰雪在阳光下悄然融化，像藤蔓沿着墙壁悄然生长。他们没有谈论过未来，也没有定义过彼此的关系，只是在这个充满压抑和不安的青春里，本能地靠近唯一能理解彼此伤痛的人，汲取着微弱的温暖，互相舔舐着伤口。对谢知奕而言，贺穗的依赖和信任，仿佛在他冰冷的世界里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透进了一丝光亮和暖意。而对贺穗来说，谢知奕的存在，就像暴风雨中突然出现的一座坚固的灯塔，让他这艘漂泊无依的小船，终于看到了可以依靠的彼岸。
　　日子像流水一样平静地向前，但这种平静之下，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

　　谢知奕发现自己开始留意贺穗的习惯。他知道贺穗不喜欢喝纯牛奶，更偏爱豆浆，知道他不吃芹菜，会把便当里的芹菜一丝不苟地挑出来，知道他思考难题时会无意识地咬笔头，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会轻轻互相敲击。

　　这些观察是无声的，自然而然的，就像呼吸一样。他依旧很少主动说话，但面对贺穗时，那层冰冷的隔膜似乎变薄了。偶尔，在贺穗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眼睛微亮时，或者在阳光正好洒在他柔软的发梢上时，谢知奕会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轻轻动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微暖的情绪悄然蔓延。

　　贺穗的变化则更为明显。他依然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死寂的、封闭的，而是带着一种安然的宁静。走在谢知奕身边时，他不再总是低着头，肩膀也放松了许多。他开始会主动帮谢知奕占图书馆的座位，会在谢知奕打球时，默默把他的校服外套和水瓶整理好放在一旁。他甚至鼓起勇气，在一次数学小测前，主动指着练习册上圈出的题目，小声问谢知奕：“这题……能不能再给我讲一遍？”

　　他的声音依旧不大，带着点怯，但眼神里是清晰的求知欲和对谢知奕全然的信任。

　　谢知奕接过练习册，指尖无意中触碰到贺穗的手背，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分开。谢知奕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重新演算，讲解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贺穗靠得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混合着一点阳光晒过的清爽气息。这种气息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然而，他们之间这种日渐亲近的关系，并非没有引起注意。

　　课间，当谢知奕又一次把一瓶酸奶放在贺穗桌上时，坐在谢知奕斜前方的女生，也是班里公认对他有好感的林薇，终于忍不住转过头，脸上带着半开玩笑半是探究的神情：“谢知奕，你对贺穗可真好啊，天天带早餐。怎么没见你对别的同学这么热心？”

　　她的声音不算小，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些许暧昧。

　　贺穗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拿着酸奶的手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他害怕这种关注，害怕成为别人议论的焦点，更害怕因为自己而让谢知奕陷入尴尬的境地。

　　谢知奕正在翻书的手停都没停，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林薇，语气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乐意。”

　　三个字，简单，直接，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

　　林薇被他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转了回去。周围探究的目光也很快散去，但那种微妙的氛围已经形成。

　　放学后，两人并肩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贺穗一直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小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谢知奕目视前方，语气依旧平淡。

　　“就是……林薇她们……可能会说些不好听的话。”贺穗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们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谢知奕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在意？”

　　贺穗连忙摇头，急切地解释：“我不在意她们说我！我是怕……怕她们误会你，说你……”后面的话他似乎难以启齿。

　　“说我什么？说我跟你走得太近？”谢知奕嗤笑一声，带着点不屑，“我的事，轮不到别人来评判。而且！你现在是我的朋友”

　　他的态度是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外界的风言风语不过是拂过耳边的微风，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这种强大的自信和不在乎，像一块坚固的盾牌，也无形中安抚了贺穗忐忑的心。

　　贺穗抬起头，看着谢知奕在夕阳下轮廓分明的侧脸，心里那种酸胀的、混合着感激和依赖的情绪再次汹涌而来。他第一次觉得，或许，他不用一直那么害怕。

　　“谢知奕。”他轻声唤道。

　　“嗯？”

　　“谢谢你。”这一次，他的声音虽然轻，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坚定。

　　谢知奕没有回应，只是脚步略微放缓，等着落后半步的贺穗跟上来，与他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