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溺》晴窗分茶

24、陷在回忆里

　　谢知奕回到公司，员工们明显感觉到老板有些不同。他依旧处理工作，条理清晰，决策果断，但周身的气场比以往更沉，偶尔开会走神，目光会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赵磊私下悄悄问贺穗：“穗哥，奕哥没事吧？感觉他心情不太好。”

　　贺穗只是摇摇头：“没事，过段时间就好。”

　　下午，谢知奕收到林凯发来的消息，约他晚上见面，说就他们两个。谢知奕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了个「好」。

　　晚上，在一家他们常去的小馆子，林凯已经点好了菜和啤酒。看到谢知奕进来，他显得有些紧张。

　　“奕哥，你……还好吧？”林凯给他倒上酒，小心翼翼地问。

　　谢知奕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没说话。

　　林凯搓了搓手，语气带着歉疚：“那天的事，我真不知道……晓晓也不知道，她这两天心里也挺难受的，觉得是因为她的婚礼才……”

　　“不关你们的事。”谢知奕打断他，声音有些哑，“是我自己的问题。”

　　林凯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阿姨……她后来找过晓晓，哭得很厉害。她说她没脸见你，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样了。”

　　谢知奕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他抬眼看向林凯：“林凯，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就算了。”

　　“不是不是！”林凯连忙摆手，“我就是……就是觉得这事太他妈操蛋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兄弟，我跟晓晓都站你这边。”

　　谢知奕看着林凯真诚又带着点笨拙的急切，紧绷的下颌线缓和了些。他拿起酒瓶，给林凯也满上：“知道了。喝酒。”

　　回到家，贺穗正坐在沙发上看剧本，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温暖。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和林凯吃饭去了？”贺穗放下剧本，起身去接他脱下的外套，闻到淡淡的酒气，“喝点蜂蜜水？”

　　“嗯。”谢知奕应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下，揉了揉眉心。

　　贺穗把温热的蜂蜜水递给他，没有多问。谢知奕接过杯子，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

　　“她通过林凯，问我的情况。”谢知奕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贺穗在他身边坐下，安静地听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知奕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眼神有些空茫，“恨了那么久，结果连恨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好像连该怎么称呼她都不知道了。”

　　贺穗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那就先不想。等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谢知奕侧过头，看向贺穗。在柔和的灯光下，贺穗的眼神平静而包容，就像很多个他感到迷茫或疲惫的夜晚一样。他放下杯子，伸手将贺穗揽进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贺穗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谢知奕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归属地是本地。他盯着那串号码看了很久，直到铃声快要挂断，才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然后传来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带着小心翼翼的女声：“……知奕？”

　　是那个女人。

　　谢知奕没有回应，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我……我知道你没原谅我，我也不奢求……”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就是……就是想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对，我不该用那种方式离开，更不该瞒着你……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甚至……连个合格的大人都算不上……”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谢知奕依旧沉默着，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忏悔和呜咽。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更多的是一种疲惫的麻木。

　　“……对不起，打扰你了。”她似乎用尽了所有勇气，准备挂断电话。

　　“钱，”谢知奕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我退给你，不需要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细微的抽气声。

　　“以后……不要再联系了。”谢知奕说完，没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空了一块，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那通电话，像是一个迟来的句号，仓促地画在了一页混乱的过去上。
　　日子像溪水一样继续流淌。谢知奕恢复了上班下班的工作节奏，表面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但贺穗能感觉到他心底那块被生生挖走后又草草填上的空洞。他不再提起那个女人，也不再表现出激烈的情绪，只是偶尔在深夜，贺穗会察觉到他醒着，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或者无声地将他搂得更紧。

　　贺穗什么也不问。他只是在那样的夜晚，会翻过身，把头靠在谢知奕的肩窝，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用身体的温度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有时谢知奕会在这份安静的依偎中渐渐放松，呼吸变得绵长；有时他会低低地叹一口气，将下巴抵在贺穗发顶，就这么直到天亮。

　　谢知奕的胃口变得不太好。贺穗开始变着花样研究菜谱，都是些清淡又养胃的。他记得谢知奕小时候似乎喜欢喝一种加了芡实的粥，便特意去找了食谱，耐心地小火慢熬。

　　“尝尝这个，”贺穗把一碗熬得软糯粘稠的粥放到谢知奕面前，语气平常，“我看书上说这个对胃好。”

　　谢知奕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温热妥帖的味道在口腔里漫开。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低头默默地吃起来，比平时多吃了半碗。

　　贺穗看着他吃，自己才端起碗。他没有说“多吃点”或者“对身体好”之类的话，只是在他吃完后，很自然地把碗接过去，问：“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条鱼清蒸怎么样？”

　　谢知奕开始长时间地待在书房，不全是工作，有时只是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或者无意识地翻看一些旧文件。贺穗不会进去打扰他，但总会记得给他续上一杯温水，或者洗好一盘水果放在他手边。

　　有一次，贺穗进去送水，看见谢知奕手里拿着一张很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幼儿园演出合照，照片上那个女人年轻的脸庞笑容温婉，小小的谢知奕被她搂在怀里。贺穗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轻轻把水杯放在不碍事的地方，转身准备离开。

　　“贺穗。”谢知奕忽然叫住他。

　　贺穗回头。

　　谢知奕的目光依旧落在照片上，声音很低：“她那时候……对我其实挺好的。”

　　贺穗走回来，站在他身边，没有去看那张照片，只是看着谢知奕紧绷的侧脸，轻声应道：“嗯。”

　　过了一会儿，谢知奕把照片收进了抽屉最底层，关上了。他拉过贺穗的手，握在掌心，指尖有些凉。“没事了。”他说，不知道是在告诉贺穗，还是在告诉自己。

　　周末，贺穗拉着谢知奕去逛花卉市场。市场里人声鼎沸，生机勃勃，各色花草争奇斗艳。贺穗在一个卖多肉的摊位前蹲下来，仔细地挑选着。

　　“这个像不像你？”他拿起一盆叶片肥厚、形状规整的绿色多肉，抬头问谢知奕，眼里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看起来硬邦邦的，其实里面都是水，好养得很。”

　　谢知奕看着那盆确实有点敦实冷峻感觉的植物，又看看贺穗带着笑意的眼睛，脸上紧绷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些。他屈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贺穗的额头。

　　最后他们买了好几盆绿植，还有一束新鲜的洋桔梗。回家的路上，贺穗抱着花，谢知奕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两人并肩走在午后的人行道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初夏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

　　贺穗偶尔会指着路边某个有趣的事物让谢知奕看，或者说起剧组里新听到的笑话。谢知奕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但那种笼罩在他周身许久的、无形的低气压，似乎在阳光和琐碎的闲聊中，一点点被驱散了。

　　回到家，贺穗忙着找花瓶插花，整理新买的绿植。谢知奕站在阳台门口，看着贺穗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那盆据说像自己的多肉摆在阳光最好的位置。一种缓慢而坚实的暖流，悄然浸润着他心底那片荒芜之地。

　　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贺穗，将脸埋在他颈间，深深地呼吸。

　　“谢谢。”他的声音闷闷的。

　　贺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傻子。”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