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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古堡壁炉夜(英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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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曼底的冬夜总带着海雾的湿冷,古堡的石墙上爬满凝结的白霜,唯有阁楼的壁炉还燃着噼啪作响的火焰,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褪色的挂毯上,忽明忽暗。
英把最后一块松木塞进炉膛,火星溅在青砖上,瞬间熄灭。他转身时,法正坐在天鹅绒沙发上翻一本旧画册,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蓝眼睛。壁炉的火光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层暖橙,连眼角那道浅淡的疤痕都柔和了许多——那是百年前滑铁卢战场上留下的,英总说像道拙劣的勋章,法却偏要对着镜子描上点遮瑕,说“破坏了我完美的轮廓”。
“茶煮好了。”英把骨瓷茶杯放在法手边的小几上,大吉岭的醇厚香气混着壁炉的松木香漫开来。他特意多加了两块方糖,知道法总嫌英式红茶太涩,就像法永远记得他喝伯爵茶时要配柠檬片,哪怕每次都要抱怨“酸得像你的脾气”。
法放下画册,指尖叩了叩杯沿,忽然笑出声:“你还记得十七世纪我送你的那套银茶具吗?被你宝贝得像什么似的,结果去年野餐时被美那小子当烟灰缸用了。”
“别提那个混球。”英皱了皱眉,耳根却微微发烫。那套银茶具他确实珍藏了三百年,直到某次法醉酒后失手摔了奶缸,他也只是默默扫了碎片,第二天托人重新打了个一模一样的——这事他没告诉过法,怕那人又要得意地说“果然你最在意我”。
壁炉里的火焰渐弱,法起身去添柴,羊毛睡袍的下摆扫过地板,带起些微灰尘。他弯腰时,英忽然看到他后颈的头发里藏着根白发,像雪落在深色的绸缎上。心头莫名一紧,想起第一次在凡尔赛宫见到法时,对方还是个穿着蕾丝领的少年,金发在阳光下亮得像融化的金子。
“发什么呆?”法直起身,手里捏着根松木,“难道在想怎么偷偷把我珍藏的红酒换成你的劣质威士忌?”
“谁要换你的酒。”英别过脸,假装整理沙发上的针织毯,“只是在想,明天要不要去镇上的面包店看看,你上次说他们的可颂烤得不如巴黎的。”
法挑眉,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壁炉的热气裹着他身上的雪松香水味漫过来。“怎么突然转性了?”他故意往英那边凑了凑,肩膀碰到一起,“前几天还因为我用了你的骨瓷盘装马卡龙,跟我冷战了两小时。”
“那是限量版的。”英强调,却没推开他,“而且你掉的饼干渣全嵌进花纹里了。”
“哦?”法轻笑,伸手捻起英衣领上沾着的一根金发,“那这个呢?是不是也算‘玷污’了你的老古董衬衫?”
英的呼吸顿了顿。这根头发肯定是刚才法弯腰添柴时落在他身上的,细软的,带着点淡淡的雪松味。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把头发捏在指尖,悄悄塞进了衬衫口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收藏着这些微不足道的痕迹。
画册还摊在小几上,页角卷了边,上面是十九世纪的伦敦街景。法忽然指着画里的一座桥:“记得吗?这里塌过一次,你掉进泰晤士河,还是我跳下去把你捞上来的。”
“我那时是为了救你的怀表。”英嘴硬,却想起那个冰冷的雨夜,法抱着他在岸边生火,用自己的大衣裹住他,嘴里骂着“蠢死了”,手却一直在发抖。那只怀表后来被英修好了,现在还放在床头柜上,时针永远停在凌晨三点——他们被冻醒,靠着壁炉分享一块干硬面包的时刻。
壁炉里的木柴噼啪爆响,火星溅到炉口。法打了个哈欠,把头轻轻靠在英的肩膀上,声音含糊:“有点困了。”
英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慢慢抬手,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落在法的发顶。头发比年轻时稀疏了些,却依旧柔软,指腹陷进发丝里,能摸到后颈那点温热的皮肤。
“睡吧。”他低声说,“我守着。”
法没应声,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像只困倦的猫。英低头,看到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尖蹭着自己的羊毛衫,带着点痒意。壁炉的火光慢慢暗下去,窗外的海雾漫过窗台,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敲了十二下。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夜,他们在战火后的废墟里找到一个完好的壁炉,分享一块偷来的奶酪,听着远处的炮火声,却觉得那是这辈子最温暖的时刻。那时他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却没想到,转眼就是几百年。
英拿起毯子,小心地盖在法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时光。口袋里的金发隔着布料硌着指尖,微热的,像个秘密的火种。壁炉里的火焰只剩下余烬,却足够暖了。
窗外的海雾渐渐散去,月光爬上窗台,照在两人交叠的肩膀上。画册的页角被风吹得轻轻翻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低声诉说着那些漫长的、争吵的、却又从未真正分开过的岁月。
英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松木、茶香和雪松的味道。或许明天醒来,他们又会为了“究竟是红茶配可颂还是咖啡配司康”争论不休,又会因为对方偷偷换了自己的唱片而冷战半小时。但此刻,壁炉余温尚在,身边的人呼吸平稳,就很好。
夜还很长,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再冷的冬夜,也能等到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