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雪国裁决 ...
-
【囚徒法官】
纯白。
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纯白。
陈末站在虚无中，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过这片空间以及突然出现的“同伴”。律师的本能让他立刻开始收集信息、评估“证人”。
肌肉虬结的兵王，警惕性极高，攻击性外露，是潜在的暴力因素，也可能是强大的武力保障。
抱着平板的少女，在分析环境数据，技术型人才，理性，但状态不稳定。
揣着保温杯的大妈，看似寻常，眼神却过于通透，要么是深藏不露，要么就是……真的不太正常。
最后那个有着桃花眼的年轻男人……陈末的目光与他对上。对方没有闪躲，反而递过来一个更清晰的、带着些许安抚意味的微笑。这笑容太不合时宜，也太具洞察力，让陈末感到一丝不适，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裁决者？”雷昊（兵王）重复着这个词，声音粗粝，“什么意思？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他朝着空无一物的白色虚空怒吼，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波澜地回应，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你们已从玩家序列脱离，晋升为陪审团成员。】
【职责：旁观指定副本进程，对关键分歧点进行裁决。裁决结果将直接影响副本走向与玩家生死。】
【权限：你们身处绝对安全的‘陪审席’，可观测，不可干涉。】
【警告：拒绝裁决或连续做出三次‘严重错误裁决’，将予以清除。】
“清除？”苏棠（技术少女）从平板屏幕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意思是，我们虽然没死，但变成了某种……高级囚徒？需要靠工作来换取生存权？”
“哎呦，死了都要干活，阎王爷都没这么会使唤人。”刘姨（大妈）拧开保温杯，吹了吹热气，嘟囔道，“不过好歹不用亲自去打生打死了，也算是个肥差？”
顾晏（桃花眼男人）走到陈末身边，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听起来，我们从一个被审判的角色，变成了审判者。虽然……依然没有自由。”
陈末没有参与讨论，他沉默地整理着自己西装的袖口，这是一个让他保持冷静和专注的习惯性动作。晋升？他对此表示怀疑。这更像是一种物尽其用。系统筛选了他们这些“失败者”，必然有其特殊的目的。而“裁决”，就是他们新的价值所在。
他看向另外四人，声音平静无波：“争论无意义。既然规则如此，首要任务是理解并适应规则，活下去。”
他的冷静像一盆冷水，让有些躁动的雷昊和沉浸在数据分析中的苏棠都暂时安静下来。就连顾晏，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众人眼前的纯白空间开始扭曲、变幻。
【首个裁决案件载入中……】
【副本：雪国列车。】
【观测开始。】
【生死投票】
白色褪去，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众人。
他们仿佛以幽灵的形态，悬浮在一节老式蒸汽列车的车厢顶部，可以360度无死角地观察下方，却又触摸不到任何实体。窗外是呼啸的暴风雪和茫茫雪原，车内，昏暗的煤油灯摇曳着，映出七八张绝望而麻木的脸。
气温极低，乘客们裹着所有能找到的衣物，依旧冻得嘴唇发紫，瑟瑟发抖。角落里，一个空了的食物罐头被舔得锃亮。
“情况很糟。”苏棠立刻进入状态，手指在虚拟屏幕上划动，“根据环境温度、人体热量流失模型计算，在没有食物补充的情况下，他们最多还能支撑12小时。”
“妈的，这鬼地方。”雷昊啐了一口，尽管他知道这只是投影，“得想办法生火，或者找吃的！”
“我们只能看。”陈末提醒他，目光却紧紧锁定着车厢中央。
那里，玩家们的争论已经到了白热化。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领头的男人站了出来，他脸色苍白，但眼神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做出决定！”
“决定？什么决定？”一个瘦弱的男人颤抖着问。
“投票！”眼镜男嘶哑着喊道，“我们投票，选一个人出来……作为食物！让其他人能活下去！”
车厢内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恐慌和反对声。
“不！这是吃人！”
“我们是人，不是野兽！”
“我宁愿死也不要这样！”
角落里，一个一直很安静的女孩抱紧了膝盖，她之前曾把自己省下的一小块巧克力分给了一个发烧的孩子。此刻，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眼镜男猛地指向窗外无尽的暴风雪和车内即将熄灭的炉火，声音如同泣血：“看看外面！看看我们！是当野兽活下去，还是当饿死鬼？投票！现在就开始投票！”
一股无形的、令人作呕的绝望感在车厢里弥漫。
刘姨捂住了嘴，眼里满是怜悯：“造孽啊……这可怎么选……”
顾晏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那双总是带着些许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沉重的悲悯。他没有说话，但陈末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切的、无力阻止悲剧发生的痛苦。
【观测阶段结束。】
【裁决议题：此生存投票及后续行为，是否应予允许？】
【请陪审团在60秒内完成投票。】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将五个“旁观者”猛地拉入了审判席。
【第一张反对票】
“这还用选吗？当然不允许！”雷昊第一个吼了出来，拳头捏得发白，“这他娘的是底线！老子在战场上都没见过吃自己人的！”
苏棠的视线没有离开她的数据模型，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从逻辑和效率上讲，这是最优解。牺牲一个单位，保全大多数单位。生存本身，无关道德。”
刘姨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要折寿的！那姑娘是个善心人，我看她面相不该绝于此地……”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尚未发言的陈末和顾晏。
陈末的镜片反射着车厢内摇曳的灯火，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系统给出的议题是‘是否允许此行为’，并非判断其对错。这意味着，我们的选择，将直接决定两条剧情线的走向。”
他顿了顿，继续以律师分析案情的口吻说道：“选择‘允许’，意味着我们认可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可以突破人类社会的底线契约，后果是少数个体被牺牲，多数个体可能获得短暂的生存机会，但人性将彻底沦丧。”
“选择‘不允许’，则是维持底线，后果可能是……全员因饥饿和寒冷而死亡，但他们是作为‘人’而死。”
他陈述了两种可能，没有掺杂个人情感，只是在罗列选项和其可能引发的后果。
顾晏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我同意陈末的分析。但我想补充一点……那个被推出去的女孩，她真的‘自愿’吗？在群体压力和绝望氛围下，所谓的‘民主投票’，何尝不是一种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力胁迫？这种‘自愿’，本身就是不成立的。”
他看向陈末，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投反对票。我们不能开这个头。”
陈末与他对视了一秒，那坚定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理性的外壳，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同样不认同此事的角落。他移开视线，沉声道：“我也投反对票。程序正义的缺失，会导致结果的绝对不公。”
【投票结果：】
【允许：1票（苏棠）】
【不允许：4票（陈末、顾晏、雷昊、刘姨）】
【裁决生效：此行为不予允许。】
投票结果生成的瞬间，下方车厢内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准备进行投票的玩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他们张着嘴，却无法说出投票的话语，举起的手也无力地垂下。一种更深的茫然和绝望笼罩了他们。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飞速流逝。
炉火彻底熄灭。
第一个玩家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那个曾分享巧克力的女孩，在最后时刻，将一件单薄的外衣盖在了一个冻僵的孩子身上，然后自己蜷缩起来，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最终，只有一个体质最强的玩家，靠着同伴逐渐冰冷的尸体汲取着微不足道的热量，苟延残喘了下来。当暴风雪停歇，救援的曙光隐约出现时，他望着车厢里遍布的尸骸，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崩溃的嚎叫。
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纯白，重新吞噬了一切。
【沉默的代价】
五人回到了绝对安静的陪审团空间。
与之前不同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力。
雷昊一拳砸在无形的“墙壁”上，尽管毫无作用，他低吼道：“艹！”
苏棠抱着平板，面无表情，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根据结果反推，我的生存率模型需要加入‘道德约束导致的连锁反应’变量。本次裁决，从数据看，是低效的。”
刘姨唉声叹气，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
顾晏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他闭上眼，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
陈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似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看到那个女孩最后的行为，以及那个幸存者崩溃的嚎叫时，他坚固的理性堡垒，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投出了基于“程序正义”和“底线原则”的一票。他阻止了一场在他看来是“谋杀”的行为。但结果呢？他换来的是全员覆没，和一个生不如死的幸存者。
这就是……裁决的重量？
“看，”苏棠抬起平板，屏幕上显示着冰冷的总结数据，“我们‘正义’的裁决，导致了更糟的结果——理论上本可以存活4人以上的群体，最终只存活了1人，且精神崩溃概率超过90%。”
她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沉默的气球。
“你什么意思？”雷昊猛地转头瞪向她，“难道看着他们吃人就是对的？”
“我只是陈述事实。”苏棠毫不退让地对视，“在生存面前，感性的道德判断毫无意义，它只会带来更大的损失。”
“那不是感性的道德判断！”顾晏睁开眼，声音虽然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文明的基石！一旦踏破，就算活下来，也不再是‘人’了。那个幸存者的样子，你看到了，他未来的人生，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至少他还有‘未来’这个可能性！”苏棠反驳，“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争论声在纯白空间里回荡。
陈末听着他们的争吵，感觉额角在隐隐作痛。他仿佛又回到了法庭上，面对着控辩双方截然不同的立场，只是这一次，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文可以依据。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他所坚持的“程序正义”，在这个混沌、残酷的无限世界里，真的适用吗？如果坚持正义的代价是如此惨重，那这种坚持，本身是否就是一种……迂腐和残忍？
“够了。”陈末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疲惫的威严，让争吵的三人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队友们：“裁决已经做出，结果无法改变。争论对错于事无补。我们需要做的是……总结规律，为下一次裁决做准备。”
他看向苏棠：“你的数据模型很重要，需要进一步完善。”
他又看向顾晏和雷昊：“你们的底线和信念，同样是我们不能丢失的东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前方，仿佛在对自己说：“或许……不存在绝对正确的裁决。我们只能，在两难的困境中，选择一个我们更能背负其后果的选项。”
顾晏走到他身边，将一瓶不知从何而来的、散发着温热能量的水递到他面前。
“你说得对。”顾晏的声音很轻，“但我们首先得确保，自己不会先被这后果压垮。”
陈末看着那瓶水，没有立刻去接。
纯白空间里，第一次裁决的余波，在每个人心中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而他们的法官生涯，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雪国裁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