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集》厌色

1、蘑菇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时代，一片被人遗忘的森林里，有一只很小很小的蘑菇。
　　蘑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祂从来没见过同类——这段空洞的朽木里只有祂一个人居住。
　　蘑菇在朽木里生长，祂没办法出去，只能凭借想象勾画出未知的世界。对了，祂讨厌下雨，虽然蘑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祂不讨厌雨落在朽木上的滴答声，不讨厌苔藓淋了雨散发的味道，不讨厌雨后万物生长的声音，不讨厌花香，草木想，不讨厌鸟鸣声……相反，蘑菇很喜欢，喜欢祂所能感知到的，这个世界的一切。
　　蘑菇有的时候会和朽木聊天，朽木说，以前它身上长满了蘑菇。
　　“那后来呢？”蘑菇问，祂真的很想见到同类。“后来啊……”朽木回忆道，“有一群人类闯入了森林，把他们都摘走啦，应该被做成菜吃掉了吧。”
　　被……吃掉了？蘑菇垂下伞盖看着自己的菌丝，可以吃，吗？蘑菇啃了一口自己的菌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蘑菇再次恢复意识 ，已经是一天之后了，朽木告诉祂，祂的菌丝具有很强的毒性，“不能让别的生物碰到你的菌丝，”朽木说，“它们会死的。”
　　哦，
　　蘑菇懂了，
　　祂一定会藏好自己的菌丝的，
　　绝对绝对不会让其他生物受到伤害。
　　但蘑菇还是没有见过其他生物，
　　明明祂已经把菌丝藏得很好了。
　　但蘑菇还是在等，祂每天透过朽木向外看，等待着新朋友。
　　在一个暴雨的夜晚，祂遇到了蝴蝶。
　　雨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坑，雨丝铺天盖地连成一片，几乎形成一道水幕，蘑菇在朽木里思考着这场雨什么时候能停，然后蝴蝶冲了进来。
　　翅膀被雨打湿，沉重地扇动，蝴蝶疲惫地靠在朽木上，蓝紫的蝶翼在昏暗的朽木里几近发出光来，亮得蘑菇不敢看，祂不敢开口，有一次一只鸟落到了朽木里，蘑菇想开口打个招呼，可祂刚开口，它就飞走了。
　　蘑菇怕蝴蝶也飞走了，祂想留住蝴蝶，想和它做朋友。
　　还是蝴蝶先开的口，它休息了一会已经恢复精力，转头就看到了缩在一旁的蘑菇，“这是你住的地方吗？非常感谢，如果没有这段朽木，我现在已经死了。”蝴蝶绕着蘑菇飞了一圈。“没，没关系。”蘑菇小声答道。
　　外面的雨停了，蝴蝶飞了出去，在朽木口停顿了一下，“很高兴认识你，那么……下次再见。”蘑菇看着蝴蝶飞走了，还能再见，吗？
　　“是一只小蝴蝶啊，”朽木在蘑菇耳边叹息，“很漂亮的孩子呢。”
　　后来蝴蝶真的来了。
　　它绕着蘑菇飞了好几圈，直看得蘑菇变成了红蘑菇，祂低下了自己的伞盖问：“怎么了？”“我没见过你这样的生物，”蝴蝶凑近端详着蘑菇，满是新奇，蘑菇缩了缩，祂小声说道：“我是蘑菇。”“蘑菇？”蝴蝶咀嚼着新鲜的词，对着蘑菇笑了笑，“你真可爱。”
　　蘑菇快变成熟蘑菇了。
　　后来蝴蝶和蘑菇熟了，它每天都会飞到朽木里，和蘑菇讲它去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雪山，草地，河流，溪谷……蘑菇听得眼睛闪闪发亮，蝴蝶说：“以后我会带着你把这些地方都走一遍。”
　　真的吗？蘑菇心跳的很快，祂可以，从朽木里出来吗？
　　外面下起了雨，不大，是人类所说的那种“沾衣不湿”的杏花雨，蝴蝶去外面转了一圈，飞到蘑菇身边，蝶翼被雨水一浸更加夺目，“我们去外面看看吧，有朵花开了。”
　　“我不能出去，”蘑菇说，“蘑菇不能淋雨。”“为什么？”蝴蝶靠近，“因为淋了雨我会死的，”朽木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蘑菇顿了顿，“而且，我要保护我的孢子。”“孢子是什么？”这回蘑菇的心很快给出了答案，“孢子是很重要的东西，蘑菇会用尽一切来保护孢子。”
　　“好吧，”蝴蝶飞了出去，蘑菇以为它生气了，但蝴蝶很快又飞了回来，带着一种香气，“这是那朵花的味道，”蝴蝶又飞近了一点，“你喜欢吗？”
　　既然蘑菇不能出去，那蝴蝶就用它的方式，把外面的世界带给蘑菇。
　　蘑菇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真奇怪，一只蘑菇也会有心跳吗？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以为蘑菇自己可以和蝴蝶一直待在一起，但是蝴蝶说，他要走了。
　　“我要去新的地方看看，等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给你讲新故事了，你要多交点朋友，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好吗？”
　　蘑菇没办法说不。
　　因为蝴蝶天生就是要在广阔世界里飞的，蝴蝶应该像风一样自由热烈，如果蝴蝶被困住，那么蝴蝶就不是蝴蝶了。
　　蘑菇听见自己说：“好。”
　　蘑菇是困不住一只蝴蝶的，即使祂再想，也不能。
　　因为蝴蝶是蝴蝶。
　　蘑菇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从春等到冬，祂见证了飞鸟的死亡，森林的落败，但蝴蝶还没回来。
　　蝴蝶给祂讲过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魔鬼，被人关在瓶子里，第一个一千年，魔鬼许愿，如果有人能带他出去，就给那人全天下的宝藏，可没有人来，第二个一千年，魔鬼许愿，如果有人能救他，就给那人最高的权势，没有人来，第三个一千年，魔鬼许愿，如果有人打开瓶子，他就给那人世间所有的珍奇，但还是没有人来，第四个一千年，魔鬼说，如果有人来，把他放出去，他会杀了他。
　　但蘑菇不会成为绝望愤怒的魔鬼，因为祂还要等蝴蝶，蝴蝶不会喜欢那个样子的祂的。
　　蘑菇靠在朽木里，祂想：
　　蝴蝶什么时候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