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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霜雪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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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同廿六年正月十三)
入门仪式正进行中。
“……明道如费,进道如退,夷道如纇。上德如浴,大白如辱,广德如不足。建德如偷,质真如渝。”
弟子们正在诵读。
而宁可道却在打瞌睡,凌思乔用肘子戳了戳他,却见他还未从瞌睡中清醒,迷糊道:“ 这些我们都学过了…再听一遍,跟催眠似的…”他打了个哈欠继续睡,而这一幕正被凌云执事看到了。
“礼成!”凌云执事声传全场,“自即日起,尔等便是我明月松间门人。大道维艰,望尔等勤修不辍,明心见性!”
拜师礼毕,气氛稍缓,紧接着便是基础听学,由凌冥掌门讲解。底下的弟子们桌上都有一本《明松手册》和一把未开刃未修饰未注灵的剑。
“修仙之道,逆天而行。需历十大天干古境——从低至高,依次为甲木阏逢、乙木旃蒙、丙火柔兆、丁火强圉、戊土著雍、己土屠维、庚金上章、辛金重光、壬水玄黓和癸水昭阳,每境分下、中、上三层。”
“破镜需历凡间千锤百炼。”凌冥掌门抚着胡子道。
纵观在座的所有弟子,新弟子大部分未开始修炼,还都是凡境。
“诸位有什么疑问?”凌冥掌门问。
宁可道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藏什么‘坏心思’,一只手窜的一声就举起来,凌冥示意他起身。
“掌门,那可否越级修炼?”
凌冥掌门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宁可道身上,澄心室内原本肃穆的气氛因这突兀的问题泛起一丝涟漪。新弟子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前排几位弟子的脸上写满了震惊——这种想法在他们看来无异于异想天开。
“嗯……”凌冥的声音沉缓,威严压下了所有杂音,“越级修炼……此非正道坦途,乃取祸之道。”
他缓步走下讲坛,宽大的袍袖拂过光洁的地面,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宁可道脸上。
“天干十境,乃天道所定,环环相扣,层层递进。非人力堆砌阶梯,不可任意攀爬逾越。”他掌心一摆,指尖似有微不可查的灵光流转,“每一境界,皆是对肉身经脉、神魂本源和天地道法认知的奠基。犹如万丈高楼起于垒土,基础不牢,便是摇摇欲坠之厦!”
他走到宁可道面前不足三步之处停下,强大的气场让周围几位弟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宁可道倒是站得笔直,脸上好奇多于敬畏,只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甲木阏逢,引炁入体,开百脉,筑道基之始。根基不稳,强行冲关乙木旃蒙,妄图控丝操物,”凌冥的声音陡然严厉几分,“轻则灵力失控反噬己身,经脉寸断成废人!重则神魂受损,神智错乱,永堕疯魔!这便是‘欲速则不达’的写照!”
宁可道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似乎能感受到掌门话语中那凌厉的后果。
凌冥的目光又扫过其他弟子,尤其是在凌思之身上停顿了一瞬,才继续道:“修行之道,贵在循序渐进,水到渠成。强行越级,如同稚童挥巨斧,未伤敌先伤己。天地灵气亦有其本性规律,非蛮力所能驯服。吾在明月松间五十余载,所见所闻,凡强行越级者,百不存一,而那一人,也往往根基虚浮,日后道途倍加坎坷,至玄黓、昭阳等高深境界更是寸步难行,甚至……早早引动天劫,灰飞烟灭!”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弟子的心头,尤其是那些眼神中刚刚燃起些许“捷径”幻想的新弟子,脸色都白了几分。
凌思之在人群最后方,腰背挺直如青竹,清冷的目光落在宁可道背影上,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忧虑。凌思未则眉头紧锁,嘴角向下微撇,对宁可道这不合时宜又“离经叛道”的问题明显不满,仿佛拉低了他心中明月松间的“高格调”。
“敢问掌门,”宁可道似乎并未被彻底震慑住,反而更添几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既然越级这般凶险,那若是天资绝顶,根基深厚如磐石,是否……是否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在特定契机下,短暂或部分地‘借用’下一境界的威能?”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闭嘴吧你!”不等掌门开口,向来刻板的凌思未忍不住低声呵斥,若非在澄心室,怕是已站起来斥责。
新弟子们更是目瞪口呆,无法想象竟有人敢在掌门阐述大道之理时继续追问这种“禁忌”可能。
凌冥掌门目光如电,深深看了宁可道一眼,没有立刻呵斥。室内的光线仿佛也因他情绪的起伏而明暗不定,高窗透入的光柱中,尘埃缓缓漂浮。
“道法玄妙,浩瀚无穷,确有…非寻常之道。”凌冥的声音变得深远,仿佛在追溯某种禁忌的记忆,“古有记载,某些天赋异禀者,得遇极端压力之下,或有那么一丝‘灵光乍现’,短暂触摸下一重境。然——”
他的声音陡然加重,斩钉截铁地警告:“——此非人力可控!宛若刀尖起舞,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且此种境况,非福反祸!所谓‘借用’之力,如饮鸩止渴,必以招致恐怖之象为代价!看似捷径,实则是绝路之始!明月松间立派之基,便在于‘稳中求进,持中守正’,岂能以此邪道诡道诱导弟子!”
最后那句,已是极为严厉的训诫。
他袖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让室内所有人都感到沉甸甸的,连一直瞌睡的弟子都彻底清醒了。
“宁可道,好奇之心未泯,尚可理解。但修行之路漫漫,根基稳后方能致远。切记今日之言,莫生妄念!坐下!”凌冥掌门声音恢复了平静。
宁可道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对上凌冥那双仿佛能洞悉灵魂的深邃眼眸,最终还是在众多目光注视下,老实应了声“是…”,不屑地坐回蒲团。只是,他低头摩挲着腰间那把未注灵的“十二”时,眼底之下那份对于“非常规力量”的强烈渴望,却并未熄灭,反而像一粒火星,埋进了更深的土壤。
凌思乔坐在他旁边,用手肘又顶了他一下,递过去一个“让你瞎问,闯祸了吧”的眼神。凌思之则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手册封面,面无表情,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凌冥掌门走回讲坛,目光扫过全场,重新恢复了仙风道骨的从容。室内的紧张气氛也随之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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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
众人来到山后的演练场,接下来是对弟子们的武学根基的考察,也是残酷的淘汰赛。新弟子们纷纷上场,赤手空拳,拳来脚往,灵光闪烁。
一对容貌出众的兄妹越众而出。兄长身姿如鹤立寒潭,步履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无半分戾气。妹妹眼眸灵动似山间清泉,顾盼间慧黠流转,腕上系着一串精巧的银铃,行走时铃身轻晃,却寂然无声,十分诡异。
“新进弟子雪千里、雪万琼,请师兄师姐指点。”雪千里谦逊如翩翩公子。
他们的对手是两名体格健硕的新弟子。
比武开始,雪千里并未急于抢攻。待对手拳风及体,他才如风中柔柳般侧身滑步,巧妙避开锋芒。封寒鞭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道流淌的银色光链,并非狂猛抽击,而是精准无比地点、缠、引。鞭梢每一次轻触对手发力点,都使其力道溃散,招式走形。不过数回合,对手便觉手脚僵冷,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
雪千里的动作始终从容不迫,在他眼里,在座的各位凡体众多,而他的修为远在众人之上,却是悄悄压低了等级。
另一边的雪万琼更是如同林间嬉戏的精灵。她足尖轻点,身形飘忽,在对手密不透风的攻势中穿梭自如,银铃在她灵力灌注下终于发出清越的颤音。那铃声初听悦耳,入耳后却化作无形的涟漪,层层叠叠荡入对手心神。对手只觉眼前景象微生涟漪,节奏被打乱,心神一阵恍惚。雪万琼抓住这微小的破绽,手指轻轻点在对方腕脉。对手手臂一麻,兵刃脱手。她已轻盈旋身退开,腕上银铃复归寂静。
兄妹二人赢得干净利落,雪千里的优雅克制与雪万琼的灵动慧黠相得益彰。两人淡然安静安静退回队列,仿佛刚才技惊四座的并非他们。
雪千里低头微微一笑,仿佛自己胜券在握,悄悄探了一下这几位的灵力:凌思之己境上层,凌思未己境中层,宁可道丙境上层,凌思乔甲境上层…因为这些人的修为全在他之下。
(启同廿六年正月十四)
翌日,经明月送间内部会议,决定让凌思之前去协助办案。
凌思未听了,主动发言:“掌门,弟子愿一同前往。”
凌冥掌门想了想却转移话题:“最近新弟子拜入门,思未恐要多担待…”
凌思未作揖的手突然缓缓放下,好像明白了什么,默默回道:“是…”随后他看着凌思之,又垂下视线。凌思未眉眼间写满失落、不甘和几丝羡慕,仿佛以往交好的关系隐约掺进了沙石般的杂质,这一秒的对视让凌思未陷入短暂又深邃的黑洞,在质疑别人和肯定别人之间选择了质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