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间月，笼中花》予馨以忱

6、无声的信笺

　　自林薇那番意有所指的警告后，苏书禾的心境再难恢复往日的全然宁静。

　　那枚银链依然扣在她纤细的脚裸上，行走间冰冷的触感和细微的声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可能的“价格”。

　　她开始下意识地躲避某些角落的摄像头，尽管知道这或是徒劳。她也在梅知许面前表现的更加温顺，仿佛要用加倍的依赖来掩盖心底悄然滋生的裂隙。

　　梅知许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常，或者说，她将苏书禾偶尔走神和细微的僵硬，理解为了需要更多关怀的信号。

　　她的体贴变本加厉，甚至开始亲自问过苏书禾每日阅读的数目，为她筛选“适合静养时间阅读”的散文与书籍，那些书无一例外，文字温和，远离现实的纷扰。

　　这天下午，梅知许在书房处理工作，苏书禾独自在花房为一批新到的铃兰换盆。

　　指尖沾染着湿润的泥土，鼻尖索绕着清冷的花香，这熟悉的劳作让她获得片刻的安宁。

　　然而，当她伸手去拿放在架子高处的营养土时，不小心碰落了一个许久未动的硬皮笔记本。

　　本子摔在地上，摊开。里面并非空白，而是贴满了各种植物标本，旁边用清秀却陌生的字迹写着观察笔记。

　　苏书禾弯腰拾起，目光扫过一页干压的白玫瑰花瓣，旁边的日期却是三年前。

　　这不是梅知许的字迹。梅知许的字迹更加锋利、笃定，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而这个字迹，更柔和，更……小心翼翼，如同它主人的命运。

　　苏书禾的心脏猛地收缩。

　　她快速翻动着笔记本，里面记录着各种花卉的习性、喜好，甚至还有几张褪色的素描，画的是这间玻璃花房不同角度的景致，笔迹的主人对这里极为熟悉。

　　她曾对另一个人做过同样的事——林。

　　林薇的警告如同惊雷，再次在她脑海中炸响。这本笔记是谁的？那个“另一个人”是谁？她现在在哪里？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几乎是本能地将笔记本合拢，想要塞回原处，却因为手抖而再次让它滑落。这一次，从书页中飘出了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的拍立得。

　　照片上，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站在盛开的白玫瑰丛中，对着镜头青涩地笑着。

　　女孩很清秀，眉眼间带着一种相似的、易碎的温柔。她身上穿的裙子，苏书禾在梅知许为她准备的衣橱里见过同款不同色的。

　　苏书禾手指冰凉，她死死盯着照片上的女孩，一种巨大的恐惧包裹住了她。

　　她不是第一个。她可能……也不是最后一个。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她所有关于“独一无二”的幻想。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苏书禾浑身一颤，慌忙将照片和笔记本胡乱塞回架子底层，用其它花盆稍稍遮掩，然后迅速拿起水壶，假装正在浇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书禾？”梅知许的声音在花房门口响起，一如既往地温柔，“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书禾强迫自己转过身，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没、没有，可能有点累。”

　　梅知许走近，目光在她的脸上细细巡梭，又扫在她刚刚动作略显慌乱的区域。

　　她的眼神深邃，如同静谧的深海，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她伸手，自然地接过苏书禾手中的水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苏书禾冰冷的手背。

　　“累了就去休息，别勉强。”她柔声说着，另一只手抬起，轻轻将苏书禾脸颊边一缕汗湿的发丝别到后，“我让人煮了姜茶，加了蜂蜜，是你喜欢的味道。我们去喝点？”

　　她的动作语气都完美无瑕，充满了关切。

　　但苏书禾却从那过于平静的眼神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探究的冷光。

　　她知道了？她看到自己动那个笔记本了？还是仅仅只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

　　苏书禾不敢深想，只能顺从地点头，任由梅知许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离花房。

　　在转身的瞬间，她的眼角余光似乎看到，梅知许的目光在她刚才藏匿笔记本的位置，若有似无地停顿了一瞬。

　　那天晚上，苏书禾在梅知许的注视下，喝完了整杯温热的蜂蜜姜茶。

　　甜腻的味道滑过喉咙，却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四肢百骸。她躺在床上，假装入睡，感受着身边梅知许平稳的呼吸声，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那个女孩是谁？

　　她现在在哪里？

　　梅知许对自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爱”？

　　无数个问题啃噬着她的神经。她想起梅知许手腕上那道淡淡的疤痕，想起她偶尔在深夜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脆弱。这些曾经让她心软、让她试图去理解的细节，此刻都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安的阴影。

　　第二天，苏书禾趁着梅知许外出开会，再次溜进花房。

　　她颤抖着手取出那个笔记本和照片，找到一个空白的信封，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夹了进去。

　　她不知道这封信要寄给谁，又能向谁求助。舅舅一家早已被梅知许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林薇的警告言犹在耳……

　　她拿着那个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信封，在空荡的别墅里徘徊，最终，只是将它塞进了自己行李箱最隐秘的夹层里。

　　如同藏起一颗沉默，不知何时会引起爆炸。也藏起了她内心深处，那封无法寄出的、求救无声音信。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她不再仅仅是那只被精心喂养的金丝雀，她开始偷偷啄食怀疑的种子，并在心底，为自己筑起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小的抵抗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