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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款登台惹却伤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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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庞细雨早早苏醒,顾轻风犹自酣眠,庞细雨也不吵他,自去院中活络筋骨。
正活动间,却听得隔壁院子苏以屋里有些异动,心下奇怪,跃至檐上,隔墙观望,只见大小丫头搬着水盆进进出出,又听得苏以在里面呼唤,一声儿问他往昔一件青白衣服去哪儿了,一声儿又问他从前的抹额玉佩在哪里,过了半晌,却见得苏以却才出来,却与平时不同。
庞细雨心中惊怪,只见苏以一身素白披风,内里一件青白夹衣,青缎粉底靴,头戴抹额,腰系玉佩,面容上更与别时不同,却是细细收拾了一番,虽没有涂脂抹粉,也似个傅粉何郎,只是白中透红,却不知如此打扮却是要去哪里。
庞细雨心中起疑,又见苏以也不骑马,却去喊了乘轿子,有小厮相从,还带了一口大箱子,庞细雨见状,恐他又生事端,便自回屋找了顾轻风一件披风披上,铁剑照常挂在腰间,又对张来嘱咐,若是顾轻风醒来,不见了她,只说她有事出去一趟,却不是大事,叫他不要心急的,张来应了,庞细雨方才牵了马出门去寻苏以。
苏以却未走远,庞细雨便也跟在他的轿子后面慢慢走,虽是连日大雪,这日却是难逢的太阳,街面上早有人收拾起雪堆来,一些个商贩也是早早开了张,庞细雨随手从路边摊贩处买了两个包子吃,却见苏以一路朝柳江东边去。
庞细雨还不甚熟悉柳江地形,也知道那是柳江极热闹的一个所在,什么茶楼酒馆,戏园勾栏,只在那一条街上。
心中思想,那苏以是梨园魁首,惯走得是楚馆秦楼,他去那等地方却是常事,只是这时候去未免太早,又跟一段路,见苏以的轿子径直进了戏园去,这却不好再跟,想他是梨园处许有些公干,庞细雨便自打道回府,寻思着刚吃得两个包子却好吃,给顾轻风带些个回去。
却说苏以进了园子,便有那戏园的老板忙伺候上来,打恭问道:“阁下可是京城的苏绛云苏老板不是?”
苏以点头,原来他们梨园里登台唱戏,总要取一个花名,苏以的花名便是苏绛云,至于千面之名多是江湖上厮传,梨园中人是只知苏绛云苏老板的,只因他唱得好,什么曲子词京腔梆子的一应会些,身段也好,却是当世一等一的名角,也有个戏班子,只是在京城,此时却不在柳江。
而那听戏的没一个不晓得苏绛云之大名,那梨园处听千面号令,那苏绛云唱戏时也不收那戏园一分一毫,只是到得哪处,随缘便登台一唱,却叫哪处戏园当下的声名大噪的。
苏以进得戏园,多少人争着为他解带宽袍,那戏园老板也是满面生辉,笑道:“苏老板到此,真个是蓬荜生辉了。”
苏以笑道:“可打了报子出去?”
戏园老板奉承道:“早就打了出去,他们呐,一见是苏老板到了此地,那戏票不到半日都卖尽了。”
苏以闻说不甚在意,却忽然想着,便问:“那买票的可有一面丑女子或是一带鬼面的黑衣人么?”
戏园老板摇头道:“这买票者许许多多,我却不知道了。”
苏以踌躇,他当真是被鬼见愁给吓怕了,但想着朗朗乾坤,他总不会当面发难,既然应允了来唱这出戏,却不好推辞的,他身为梨园之首,却也有自己要负的责任。
苏以又问道:“和我搭戏的又是那几个?”
早有那几个小生伺候在旁,见他动问,都笑眼盈盈迎了上来,苏以看时,都是一副的红白面孔,他今日要唱几出,先唱些常见的《惊梦》《离魂》,后面却又排了出京城流行的一出京戏《爬堂》,是新编的,只是这戏园中哪里有会京戏的,想来不过稍加改动,念几句京白,剩下么就是他一个唱了,不过这几出都是旦戏,本来其他人也没几句词。
苏以见这几个小生,单点出要跟他唱京戏的问:“我前些日子有送戏本子来,也嘱咐了几句,可记混熟了?”
那小生忙拱手道:“记熟了的。”
苏以不放心,又考问几句,那小生都答了,这才放下心来,却叫收拾箱笼,把他随身带的头面衣裳拿出,妆妆点点,待得巳时便请开唱。
白日唱得不过还是昆戏,这戏园里也浑熟,却还好说,只是晚间的那一处京戏要紧。
到得开唱时,果然座无虚席,却不见鬼见愁身影,苏以这才放下心来。
到得晚间场,苏以又是心焦,唯恐鬼见愁白天不来,夜间出没的,便只隔着帘子张望,下面许多客人,不见那狰狞鬼面的,苏以方才心安,眼角瞥处,却见一小子衣衫褴褛竟也坐在这戏台之下,心中见怪,心想这小子却古怪,细看时,见他脖子上系一条帕子,遮得严实,面容处有些清秀,年纪看处不过二十上下,白日里不见,这晚上却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却也不好发问,晚间场票向来与白日分开售卖,有人只看晚场也是有的。
当下时间已到,便要开场,苏以再顾不得许多,上得台上,管他台下何人,一场戏总要唱完。
这戏园里小生倒也殷勤,自知道苏绛云要来唱,拿了戏本每日里只是演练,如今唱来却也像那么一回事。
苏以登台,刚一亮相,那台下面叫好声便雷动,苏以不睬只是演将下去,看那小子处,却只是喝茶,似是真便来看戏的,当下也不再管,只顾演下去。
这出京戏,讲得乃是一官家女子因家世败落流落风尘,卖身钱供养亲弟赴京赶考,不想被那老鸨儿卖与一六十老翁,想她花样年纪如何肯从,便请告官,却遇着贪官污吏受了那老翁银两,那女子反遭其严刑拷打,审至最后,却发现那堂上贪官竟是她亲生的弟兄。
这故事苏以熟稔至极,往先在京城也多有翻演,端得是万人空巷,如今演来自也不在话下。
只见得他妆演处又与先时杜丽娘不同,只是素衣蓬面,面上愁容,跪在地上,一双眼睛却坚毅有力,只见得他唱,
“可叹我李淑萍,自卖自身,更姓改名,受尽了折磨,流落到娼门,犹如红叶飘落泥坑,
满心盼望,兄弟凤鸣,不负祖先,立志成人,为官要清,怀念手足,为姐赎身,
想不到一别十年渺无音信,想到此处——
好不叫我寒在我心,酸在我心,恼在我心,气在我心,恨在我心!”
苏以唱处,双眼含泪,咬牙切齿,底下看客却忘了叫好,只是呆愣原地,俱是入戏已深,正当此时,却见得一道银光闪过,苏以一惊,只见一柄铁剑竟直向那台上小生袭去。
苏以忙翻身起来,将那小生一推,那铁剑见是苏以,生生止住,只刺破那身戏服,却未伤及苏以身上。
苏以只觉神魂飘荡,定睛一看,正是脖上系帕的那小子,那小子此时双目含泪,看着苏以,竟不由自主痛呼一声,
“姐姐!”
原来这人便是二十七,他这几日淹留在柳江,却等不来李逍,他们那一伙多是些苟延残喘的老弱病残,却都是押下了性命要来赌李逍那一枚令牌,他们在活命谷时便算不得精兵强将,离了活命谷更是命如草芥,时时要注意活命谷中通缉令,又无安身之所,其中大半连亲人都已没掉了,这些日子只是煎熬漂泊。
偏李逍时时不现身,他们也想去顾家打探消息,那顾家又被鬼见愁一伙监视,他们哪里混得进去,只有二十七身上功夫还有着些,四处打探些消息,他也是见了那梨园报子,知道来了个京城的名角,他往先与梨园半点不搭,不懂戏,却知道李逍有个知己千面却是梨园之主,又见这柳江来的是京城的名角,也是随便撞些运气,便来看看。
不想苏以这一出戏却演得好,又正中他的心事,他偏有一个姐姐也是流落风尘,如今寻觅不得,见了这出戏如何不感伤,只觉自己姐姐正在台上,却对着他骂,你如今发达了,怎么不来找姐姐的?
因而情难自禁,自上台去,恨不能将台上那忘恩负义的贼官一剑刺死,却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见了苏以,只是泪眼朦胧,一声姐姐唤出。
苏以见他哭得可怜,心里也不由起了一阵爱怜之心,道:“好孩子,莫哭,姐姐在此。”
二十七听得,见苏以一身戏妆,不辨男女,也认不得真实面目,心中只是发痴,莫不是姐姐真个在此,当下再忍耐不得,一下扑进苏以怀中,却是哽咽难成声,只是“姐姐姐姐”的叫,那台上小生早被那把铁剑吓得胆丧,也出不得声,这戏是一定是演不下去了。
那戏园老板见突然出此事故,忙叫拉了帷幕,只是对台下戏客告罪,说是票价原数退还,又忙到幕后帮苏以扶着二十七到后台,又是一个劲儿告罪,说不知道这混小子是谁,扰了苏老板。
苏以摇头不言,二十七此时却已清醒过来,只是情绪难下,泪流不止,苏以心中好奇,不由问道:“你姓甚名谁,为什么到台上叫我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