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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计划1 ...

  •   京畿的雪总带着三分凛冽,姜府,西跨院的晨光便被这寒气裹着,比别处迟了半个时辰才肯露面。
      檐角冰棱未化,坠着昨夜新积的雪,风过处轻轻晃动,将窗纸上的竹影剪得碎碎的,忽明忽暗落在床榻边。
      陈昭是被院外轻而匀的脚步声惊醒的。
      他昨夜和衣卧着,外袍都没褪,只将半旧的青缎披风搭在膝头,本就没睡沉,这会儿听得声响,眼睫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眼,眸底残留的几分惺忪像被晨风吹散的雾,转瞬便敛去,只余下惯常的温润,平和得像是院里那些落雪,悄无声息却自有分量。
      “陈公子,您醒了吗?”
      房门被叩了三下,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轻不重,既显尊重又不至于扰人,是昨日送姜汤的那名侍女,声音清甜,却裹着层藏不住的谨慎,尾音微微发颤,像是怕被里面的人迁怒。
      陈昭坐起身,顺手理了理衣襟,披风被炭盆烘了一夜,带着暖意,他扬声道:“进来吧。”
      门轴“呀——”地轻响,侍女端着铜盆和衣袍推门而入,低着头快步走到桌案前,将东西轻轻放下,躬身回话时始终没敢抬眼:“公子,这是姜公子吩咐送来的衣物,让您换上,热水是刚烧的,洗漱后前厅的早膳该备妥了。”
      陈昭的目光落在那套衣袍上,青锦质地,触手细腻,隐着流云暗纹,不张扬却看得出料子上乘,恰好合他的身量。他指尖轻轻抚过纹路,料子顺滑,他又问道:“姜公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公子说,等您洗漱完毕,让属下带您去见他。”侍女答得干脆,说完便退了出去,顺手轻轻带上房门,全程没有多言一句,也没有半分多余的打量,规矩得过分。
      陈昭起身走到铜盆边,热水冒着氤氲的白气,温度正好,他掬起水泼在脸上,凉意驱散了困意,抬手擦干时,瞥见铜镜里的人影,面如冠玉算不上夸张,只是眉宇间带着点久病初愈般的清润,目若朗星倒贴切,尤其是眼神,平和中藏着通透,他对着镜子理了理发冠,将束发的玉簪插稳,又从枕边拿起那枚云纹玉佩,系在腰间。
      玉佩触手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玉,被陈家世代摩挲得愈发莹润。指尖贴着纹路,那是靖安侯府仅存的念想了。
      走出房门时,院外已站着一名黑衣护卫,身形挺拔,面容冷峻,腰间佩着长刀,见他出来,只躬身行了一礼,声音低沉:“陈公子,请随属下前往前厅。”
      陈昭颔首应下,跟着护卫往外走,姜府格局阔绰,穿过几道回廊,脚下的青石板路被积雪覆盖,踩上去悄无声息,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廊下挂着的红灯笼蒙了层雪,路上遇到几个仆役,都是低着头匆匆走过,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他身上落,想来是已经知晓他的身份,那个被太子党构陷、满门获罪的靖安侯府嫡子,如今寄人篱下的叛臣之子。
      “姜府的景致,倒有几分雅趣。”陈昭忽然开口,声音清润,打破了一路的沉寂。
      雪落在枝头,压弯了梅枝,几点嫣红从白雪中透出来,确实可观。
      护卫脚步微顿,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公子过奖,不过是些寻常景致。”他显然没打算与陈昭多言,只想尽快完成引路的任务,说完便加快了些许脚步。
      陈昭也不介意,自顾自看着沿途的雪景。
      昨日一场大雪,将整个京畿都裹进了白茫里,远处的亭台像是浸在牛乳中,近处的梅枝挂着雪,倒真应了那句诗。
      他随口吟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护卫耳中。
      护卫似乎没想到这位落难的公子,此刻还有这般雅兴。
      往前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前厅的人声隐约传来,陈昭脚步微停,恰好听到姜繁的声音:“昨日送来的布防图,可有核实清楚?”
      “回公子,已派人连夜核实,图纸上的布防与太子党在京畿一带的部署分毫不差,想来是真的。”另一个声音响起,应该是姜繁的心腹谋士,语气恭敬。
      陈昭等里面的话音落下,才在护卫的引领下走了进去,前厅里暖意融融,几个炭盆里的银骨炭燃得正旺,没有半点烟火气,只散着暖人的温度。
      姜繁坐在主位上,身着玄色锦袍,领口绣着暗金色的纹路,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见陈昭进来,目光便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陈公子倒是适合这身衣裳。”
      那目光算不上审视,却带着几分探究,像是在打量一件刚入手的器物,带着点漫不经心。
      陈昭躬身行礼,姿态恭顺却不卑微:“多谢姜公子赐衣,陈昭愧不敢当。”
      “不必多礼,坐吧。”姜繁抬手示意他在一旁的客座落座,目光转回头去,看向谋士,“继续说。”
      谋士点头,接着道:“太子党近期似乎有动作,京畿周边的流民近来颇有异动,查探到是太子党的人在暗中挑拨,散布谣言,说朝廷不管百姓死活。他们的目的,怕是想趁机扰乱京中秩序,好找机会发难。”
      姜繁端起桌上的茶盏,揭开盖子撇了撇浮沫,抿了一口,语气冷淡:“一群跳梁小丑,也敢在京畿撒野。”他放下茶盏,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目光再次转向陈昭:“陈公子,你曾是太子党核心谋士,对他们的行事风格想必很了解,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
      这发问来得突然,却也在陈昭意料之中。
      他如今寄人篱下,姜繁虽收留了他,却绝不会轻易信任,这场试探,早晚都会来。
      陈昭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太子党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先帝驾崩,新帝未立,他们手握的势力折损大半,又失了先机,深知姜公子手握京畿兵权,正面交锋绝无胜算,故而才想从侧面入手。”他顿了顿,继续道,“流民本就无依无靠,大雪封路,生计无着,最易被人挑唆,太子党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想借流民之乱扰乱民心,让姜党顾此失彼,他们好趁机浑水摸鱼。”
      “说得在理。”姜繁挑眉,示意他继续。
      “应对之法,陈昭以为有三。”陈昭抬眼,目光坦诚,“其一,安抚流民,开仓放粮,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民以食为天,肚子饱了,自然不会再被人轻易挑唆,这是断太子党的根基。”
      “其二,严查暴乱的挑唆者,抓到之后当众处置,杀鸡儆猴,震慑太子党残余势力,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其三,加强京畿防务,尤其是城西和城北两处,那里多是流民聚集之地,也是防务薄弱之处,需防太子党趁机偷袭。三者并行,方能稳妥。”
      姜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陈公子倒是看得透彻,只是开仓放粮需得朝廷批复,层层上报,耗时耗力,恐难及时,等批复下来,流民之乱怕是已经闹大了。”
      “不必等朝廷批复。”陈昭立刻接话,“姜公子可先动用姜府私粮,先行安抚流民,事后再向朝廷报备,如此一来,既能及时稳定民心,又能彰显姜公子的仁德,让百姓感念,何乐而不为?”
      一旁的谋士闻言,面露难色:“公子,动用私粮非同小可,如今朝中御史本就盯着您,若是被他们抓住把柄弹劾,恐会惹来麻烦。”
      “弹劾又如何?”姜繁语气桀骜,意气风发,“如今京中局势动荡,稳定民心才是重中之重,些许弹劾,我还承受得起。”他看向陈昭,眼神锐利,“陈公子的提议,我准了,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府中人手,你可随意调动。”
      陈昭心中微动,姜繁看似冲动,实则心思缜密,他知道此刻收买民心的重要性,也敢赌一把,这份魄力,确实非同一般。
      他躬身应道:“臣遵令。只是臣初来乍到,对京中情况不甚熟悉,尤其是流民聚集的各处地点,还需劳烦姜公子派一人协助。”
      “自然。”姜繁看向一旁的黑衣护卫,“林护卫,你便随陈公子一同前往,听候他的调遣。”
      “是,公子。”林护卫躬身领命,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
      早膳就在前厅用的,几样清淡的小菜,配上温热的米粥,很合陈昭的胃口。姜繁话不多,偶尔问几句关于太子党行事风格的问题,陈昭都一一作答,语气平和,既不刻意讨好,也不藏着掖着。
      饭后,陈昭便带着林护卫出发前往京畿周边的流民聚集地。
      雪还没停,纷纷扬扬的,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越往外走,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路边不时能看到蜷缩着的流民,衣衫褴褛,身上盖着薄薄的茅草,冻得瑟瑟发抖,有些孩子饿得哭出声,声音微弱,听着让人心头发紧,偶尔有破庙,里面挤满了人,空气污浊,却也比在外面受冻强些。
      “这便是太子党想要的结果。”陈昭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象,语气平静,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民不聊生,才会心生怨怼,才会被人利用。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林护卫坐在一旁,面色凝重:“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流民数量不少,若是安置不当,怕真会生乱。”
      “先找地方安置流民,再派人回姜府运粮。”陈昭收回目光,沉声道,“你带人去附近的废弃驿站,我记得之前路过时见过一处,规模不小,清理一下应该能安置不少人,你尽快带人把驿站打扫干净,生好炭火,把附近的流民都安置过去。”
      他顿了顿,继续吩咐:“我去附近的村落,向村民们购买一些粮食和衣物,先解燃眉之急,姜府的粮食运过来还需要些时间,不能让流民们再饿着冻着了。”
      林护卫有些犹豫:“公子,您独自一人去村落,恐有危险。如今世道不太平,这些村落怕是也对陌生人心存戒备。”
      “无妨。”陈昭淡淡一笑,语气温和却坚定,“我只是去购买物资,又不是去惹事,不会有危险,你速去速回,切勿耽误,流民们多等一刻,便多一分苦楚。”
      林护卫见他坚持,便不再多言,躬身应道:“是,公子,属下这就带人前往驿站。”说完便唤来几名随行的护卫,策马往废弃驿站的方向去了。
      陈昭独自骑着马,往附近的村落走去,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青锦袍上,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他的气质温润,衣着体面,与寻常百姓截然不同,刚到村口,便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丈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眼神警惕:“你是谁?来我们村做什么?”
      陈昭翻身下马,将马拴在村口的老槐树上,对着老丈躬身行礼,语气和善:“老丈您好,在下陈昭,是姜府的幕僚,如今京畿周边流民众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姜公子心系百姓,不忍见他们受苦,故而命我前来,想向村民们购买一些粮食和衣物,救济流民。”
      老丈闻言,眼中的警惕稍减,却仍有些犹豫:“姜府?就是那位手握京畿兵权的姜公子?”
      “正是。”陈昭点头,语气诚恳,“姜公子虽手握兵权,却素来体恤百姓,如今大雪封路,流民们无以为生,姜公子心急如焚,故而先派我前来应急,若是村民们愿意出售粮食衣物,姜府定会给出合理的价钱,绝不亏待各位乡亲。”
      老丈沉吟片刻,转头对身后围过来的村民们喊道:“大家都听到了,姜公子要救济流民,向我们购买粮食衣物,如今大雪封路,我们的粮食也不算多,但姜公子是个办实事的好官,流民们也实在可怜,我们理应相助。”
      村民们议论纷纷,窃窃私语了一阵,很快便有人响应:“我家还有三斗米,愿意出售,价钱好说。”
      “我家有几件旧棉袄,孩子长大了穿不上了,捐出去给流民们御寒也好。”
      “我家还有些红薯,也能拿出来。”
      陈昭见状,心中微动,对着村民们深深躬身行礼:“多谢各位乡亲,陈昭替流民们谢过大家。”
      他让人登记好村民们拿出的粮食衣物,一一记下数量,留下足够的银两,分毫不差,村民们见他出手大方,且说话和气,态度也愈发热情起来,有人还主动帮忙,将物资搬到马车上。
      “陈公子,这些流民也真是可怜,希望姜公子能真的帮到他们。”老丈看着装车的物资,叹了口气。
      “老丈放心,姜公子言出必行,定会妥善安置流民。”陈昭温声道,“等雪停了,朝廷的赈济粮下来,情况便会好些了。”
      告别了村民们,陈昭带着物资赶往废弃驿站,远远便看到驿站那边已经升起了炊烟,林护卫果然办事利落,已经将驿站清理干净,不少流民正陆续被安置进去。
      看到陈昭带来的粮食和衣物,流民们眼中都露出了感激之色,有人忍不住红了眼眶,纷纷围了过来。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多谢姜公子,多谢陈公子!”
      几个年长的流民甚至想要跪倒在地,陈昭连忙上前扶住他们,语气温和:“大家不必多礼,这都是姜公子的心意,如今局势艰难,大雪封路,日子确实难熬,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定能渡过难关。”
      他让人将粮食分成份,一一发放给流民,衣物也优先分给老人和孩子。看着流民们捧着热粥,裹着厚实的衣物,脸上露出久违的安稳神色,陈昭心中也松了口气。
      他一边安抚流民,一边暗中观察,流民们大多是老弱妇孺,脸上带着惶恐和疲惫,眼神里满是对安稳的渴望,但很快,他便注意到了几个不同寻常的人。
      这几人混在流民中,年纪都不算大,身强力壮,却不像其他人那样急于领取粮食衣物,反而四处张望,眼神闪烁,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目光总往驿站外的方向瞟,与其他流民的惶恐不安截然不同。
      陈昭心中了然,这些人,想必就是太子党的挑唆者了,他不动声色,悄悄走到林护卫身边,对他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留意那几个人,穿灰布短褂的,还有那个留着山羊胡的,稍后将他们拿下,别惊动了其他人。”
      林护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便锁定了目标,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对身边的几名护卫递了个眼神,几人悄然散开,不动声色地将那几人围在了中间。
      等流民们都安置妥当,领到了粮食衣物,各自找地方歇息去了,陈昭才对林护卫使了个眼色,林护卫立刻会意,带着人上前,迅速将那几个形迹可疑之人控制住,押到了驿站后院。
      后院空旷,积雪未扫,寒风呼啸。
      那几人被押着跪倒在地,却仍不肯安分,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混在流民中?”陈昭站在他们面前。
      为首的那个留着山羊胡的人眼神闪烁,梗着脖子道:“我们就是普通流民,公子为何要无故为难我们?”
      “普通流民?”陈昭冷笑一声,语气陡然转冷,“普通流民会不顾温饱,四处打探消息?普通流民会在看到护卫时,眼神躲闪,神色慌张?普通流民会在领到粮食衣物后,非但不感激,反而暗中勾结,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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