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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   研究所外临时拉起的警戒线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如同某种不安的心跳波纹。闪烁的红蓝警灯将周围的一切切割成明暗交替的碎片,投映在匆匆往来的人员脸上,带着一种事态紧急特有的、失真的光泽。空气中混杂着车辆尾气、深夜的湿冷,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从研究所内部带出来的、混合了臭氧与消毒水的冰冷气息。

      季梧秋几乎是靠着本能的意志力,才让自己维持着基本稳定的站姿,走出了那栋令人窒息的大楼。右肩的疼痛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锐痛,而是演变成一种弥漫性的、深入骨髓的酸胀与灼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区域的神经,让她眼前时不时泛起细碎的黑点。左臂因为长时间作为主要支撑而肌肉僵硬酸痛。她站在警戒线边缘,微微仰头,让冰凉的夜风拂过滚烫的脸颊,试图借此驱散一些眩晕感和胸腔里那股因疼痛与愤怒交织而生的恶心感。

      姜临月就站在她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这个距离既能随时提供支撑,又不会显得过于侵入。她没有去看季梧秋,目光落在远处正在被技术车辆拖走的、那些从研究所里查封的怪异仪器上,眼神专注,仿佛在记忆它们的每一个细节。但她的全部感官,却像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牢牢笼罩在季梧秋周身。她能听到季梧秋比平时略显急促和浅薄的呼吸声,能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无法完全控制的摇晃,甚至能捕捉到那极力压抑却依旧从紧抿唇缝间漏出的、极其轻微的抽气声。

      许伊之正被几名记者和上级派来的专员围在中间,语速极快地进行着简短的通报,他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带着疲惫却不容置疑的权威。现场的其他警员各司其职,维持秩序,引导车辆,收集最后的外围证据。这片区域像是一个刚刚经历过爆炸的震中,表面的混乱下,一种有序的收尾工作正在紧张进行。

      没有人立刻注意到站在阴影里的她们。这短暂的、被喧嚣包围却又仿佛被隔绝在外的间隙,像是一个偷来的喘息时刻。

      季梧秋缓缓低下头,视线有些模糊地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左手上。指尖冰凉,还残留着用力抵住墙壁和椅子扶手时的麻木感。她尝试着慢慢收拢手指,动作因肌肉的抗议而异常迟缓僵硬。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与伤处的疼痛汇合,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她知道,一旦彻底松懈,可能连站立都无法维持。

      就在这时,一杯温热的水被无声地递到了她的手边。

      姜临月不知何时已经从随身的勘查箱里拿出了一个折叠纸杯,从保温壶里倒出了热水。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杯子稳稳地递在那里,水温透过薄薄的纸壁传来恰到好处的暖意,驱散了她指尖的部分冰冷。

      季梧秋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姜临月。姜临月依旧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警灯闪烁的光影下显得有些朦胧,只有那截脖颈上的白色敷料,在变幻的光线下异常清晰。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维持着那个递水的姿势,仿佛这是一个理所当然、无需解释的动作。

      沉默了几秒,季梧秋伸出左手,有些笨拙地接过了那杯水。指尖在交接的瞬间,不可避免地轻轻触碰到了姜临月的手指。那触感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她将纸杯凑到唇边,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细微的慰藉,仿佛也稍微滋润了那片因过度消耗而干涸的精神荒漠。

      “他提到的‘共振频率’……”季梧秋的声音很低,带着水和疲惫混合的沙哑,目光依旧看着前方闪烁的警灯,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唯一可能理解的人诉说,“……不是随口胡诌。”

      姜临月终于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了季梧秋的侧脸上。她的眼神沉静,带着思考的痕迹。“他在构建一套自洽的、基于他扭曲认知的‘科学’体系。受害者选择,设备功能,甚至他对‘作品’的预期,都服务于这套体系。”她顿了顿,声音平稳而清晰,“‘共振’可能指代某种他试图在受害者神经活动中寻找或激发的特定模式。这模式,或许与他背后的‘衔尾蛇’组织的某种目标有关。”

      她的分析冷静而客观,将“雕塑家”那癫狂的话语剥离了情绪外壳,露出了其下可能存在的、冷酷的逻辑内核。

      季梧秋缓缓点了点头,热水带来的暖意似乎也稍微活络了她僵滞的思维。“不仅仅是目标……他看待我们的方式……那种‘鉴赏’……”她找不到完全贴切的词语来形容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被审视感,“……他似乎在评估某种……‘潜力’?或者,‘适用性’?”

      这个词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被一个连环杀手评估为具有某种“适用性”,这感觉比直接的死亡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因为它意味着一种非人化的、将你视为工具的视角。

      姜临月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冰冷的锐利:“他将生命视为可塑材料。任何表现出超出他预设‘平庸’范畴的特质——无论是极致的情绪,坚韧的意志,还是濒临崩溃时的反应——都可能被他视为‘有趣’的‘纹理’或‘潜质’。这是一种……基于绝对掌控欲的、对生命复杂性的极端简化与亵渎。”

      她的解读,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雕塑家”那套扭曲美学的本质。季梧秋侧目看她,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姜临月的眼神坚定而清澈,如同暴风雪中永不冻结的深潭。这份冷静之下所蕴含的力量,在此刻显得格外令人心安。

      “所以,他的威胁……”季梧秋低声说,更像是在确认。

      “是真实的。”姜临月毫不回避地接上,目光与季梧秋的对上,“基于他的逻辑体系,我们确实成为了值得关注的‘目标’。‘衔尾蛇’内部,可能存在与他拥有相似扭曲‘趣味’的个体。”

      真相赤裸而残酷。她们不仅破获了一起案件,抓获了一个凶手,还将自己置于了一个庞大而隐秘的黑暗组织的视野之内。

      季梧秋握着纸杯的手微微收紧,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掌心。她没有感到恐惧,一种冰冷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决心,反而在疲惫与疼痛的废墟中缓缓升起。她将杯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捏扁的纸杯紧紧攥在左手掌心。

      “那就让他们看看,”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韧劲,“所谓的‘纹理’和‘潜质’,也能变成绞碎他们的利刃。”

      姜临月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如同寒夜星火般的光芒,没有回应,只是极轻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那是一个无声的认可,一个并肩的承诺。

      许伊之终于摆脱了包围,大步向她们走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新的忧虑。“梧秋,你得立刻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和治疗。临月,你也需要重新处理一下脖子上的伤。”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这边收尾工作我来负责。至于‘雕塑家’和他留下的那些谜团……我们从长计议。”

      季梧秋这次没有反对。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她点了点头,尝试迈步,左腿却一阵发软。

      姜临月几乎是同时上前一步,手臂再次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左臂肘弯,动作比之前更加自然,仿佛已经形成了某种无需言说的惯例。

      “我送她去。”姜临月对许伊之说,语气平静。

      许伊之看着她们,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好。保持联系。”

      救护车就在不远处等候。姜临月支撑着季梧秋,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那片亮着柔和灯光的方向走去。

      警灯的闪烁依旧,夜的深沉依旧,未知的威胁也依旧悬而未决。

      但在这片光影交错、危机四伏的夜色里,两人相互支撑着前行的身影,却仿佛构成了一道微小却不容忽视的、对抗着无边黑暗的坚固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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