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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研究所顶层房间的混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又缓缓转向另一种节奏。欧阳辰被抬走时担架轮的滚动声、技术科人员低声交流的术语、仪器被小心封装时发出的细微碰撞……这些声音构成了新的背景音,取代了之前那令人心悸的嗡嗡声和压抑的呻吟。“雕塑家”被带离后,房间里那种无形的、粘稠的恶意似乎消散了些许,但留下的空洞却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亟待解答的疑问所填充。

      季梧秋靠在椅背上,薄毯下左肩传来的暖意与右肩持续不断的、被药物勉强压制的钝痛形成鲜明对比。她闭着眼,但并未休息,大脑仍在高速运转,反复回放着“雕塑家”最后那些话语——“实验体前期数据”、“基质评估”、“淬炼出更复杂的纹路”……这些词像冰冷的毒虫,在她思维的缝隙里钻营。他将受害者视为材料,甚至将她们也纳入了那套扭曲的“评估”体系。这种被非人化审视的感觉,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脊背发寒。

      姜临月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技术员们小心翼翼提取数据的背影上,但眼角的余光始终未曾离开季梧秋。她能清晰地看到季梧秋因忍耐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心,看到她过于用力握着椅子扶手的、指节泛白的左手,看到她即便闭目养神,周身依旧散发出的那种如同受伤猎豹般的、不肯松懈的紧绷感。一种细微的、持续的不安感,像水底的暗流,在她素来平静的心湖下涌动。这不安不仅源于“雕塑家”那令人作呕的暗示,更源于眼前这个人强行支撑的虚弱。

      许伊之结束了与外界的通讯,大步走了过来,脸色依旧凝重,但眼神中多了几分决断后的沉稳。他先看了看季梧秋的状态,眉头微蹙,随即转向姜临月,声音压得很低:“临月,梧秋这状态……能坚持做初步讯问吗?‘雕塑家’现在被单独关在楼下的临时羁押室,情绪看起来很‘稳定’,但这种稳定更他妈吓人。我们需要尽快撬开他的嘴,哪怕只是一点缝隙,搞清楚他背后的‘衔尾蛇’到底想干什么,下一个目标可能是谁。”

      姜临月沉默地看了季梧秋一眼。季梧秋似乎听到了许伊之的话,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底带着血丝和疲惫,但目光却如同被擦拭过的刀锋,清晰而冰冷。

      “我可以。”季梧秋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试图用左手撑住椅子扶手站起来,动作因牵动右肩而明显滞涩了一下,额角瞬间又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姜临月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虚扶在她的左臂肘弯下方,提供了一个极其短暂却切实存在的支撑点,在她站稳的瞬间便迅速收回,动作快得像掠过水面的飞鸟。

      “你需要医生进一步处理。”姜临月的声音冷静,陈述事实。

      “处理完这件事。”季梧秋同样平静地回应,目光转向许伊之,“走吧。”

      许伊之看着她们之间这短暂而默契的互动,眼神复杂地闪动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跟我来。羁押室已经布置好了,单向玻璃,录音录像全开。”

      临时羁押室是由一间原本的办公室匆忙改造的,墙壁加装了隔音材料,除了一张固定在地上的金属桌子和两把椅子,别无他物。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直射下来,将坐在桌子一端的“雕塑家”照得无所遁形。他手上的铐子换成了更牢固的型号,连接在桌面的固定环上。他依旧穿着那身银灰色工装,上面的灰尘和血迹未曾处理,但他坐姿端正,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的墙壁,仿佛置身于某个艺术展厅,而非囚笼。

      季梧秋和姜临月在单向玻璃后的观察室停留了片刻。季梧秋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一寸寸掠过“雕塑家”的每一个细微姿态——他呼吸的频率,手指无意识搭在桌面上的角度,脖颈肌肉的松弛程度……她在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心理缝隙。

      姜临月则更关注他的生理指标——虽然无法直接检测,但她通过观察他皮肤的色泽、眼球的干燥程度、以及极其细微的唇部翕动,在心里构建着他的生理状态模型。她注意到,他的心率似乎异常平稳,与当前处境应有的应激反应完全不符。

      “他的生理调控能力很强,”姜临月低声对季梧秋说,“可能受过特殊训练,或者……使用了某种药物。”

      季梧秋微微颔首,表示收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不适,对许伊之点了点头。

      许伊之通过对讲系统向羁押室内负责看守的探员示意。探员退出,关上了门。

      季梧秋和姜临月一前一后走进羁押室。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雕塑家”的目光终于从墙壁上移开,缓缓转向她们。他的视线先在季梧秋悬吊的右臂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有极其微小的上扬,随即落到了姜临月脖颈的敷料上,最后,重新回到季梧秋脸上。那眼神,依旧空洞,却像两口深井,映不出光,只散发着冰冷的、探究的气息。

      季梧秋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动作尽量保持平稳,但坐下时身体微不可察的僵硬还是泄露了她的状态。姜临月则沉默地站在她侧后方,像一个冷静的影子,目光却如同实质,牢牢锁定着“雕塑家”。

      “名字。”季梧秋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质感,直接切入了正题。

      “雕塑家”沉默着,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在评估一件新出现的、略有瑕疵的原材料。

      季梧秋没有催促,同样沉默地回视着他。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可闻。

      几秒钟后,“雕塑家”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语调:“名号而已,没有意义。你可以继续叫我‘雕塑家’,这很贴切。”

      “你的真实身份。”季梧秋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雕塑家”轻轻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身份是社会的枷锁。我早已脱离了那种低级的噪音。我现在……只是形态的追寻者,意识边界的探索者。”

      他开始玩弄他那套扭曲的哲学。季梧秋知道,直接追问身份信息可能效果不大,她需要切入他的逻辑核心。

      “你的‘探索’,建立在谋杀和酷刑之上。”季梧秋的声音里淬着冰,“赵明,还有之前那一家四口,他们不是你的‘材料’,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人?”“雕塑家”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血肉与意识的短暂聚合体,充满了混乱的欲望、无谓的情感、和无法控制的神经噪音。我赋予他们的,是超越这种混沌的可能性。将无序的生命力,固化为有序的、可供鉴赏的‘形态’,这是进化,是升华。”

      他的话语如同毒液,试图污染正常的认知。姜临月站在后面,能感觉到季梧秋背脊瞬间的绷紧。

      “所以,你选择目标的标准是什么?”季梧秋强行将话题拉回可分析的轨道,“什么样的‘基质’符合你的‘升华’要求?”

      “雕塑家”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兴趣”,像是终于遇到了一个可能“理解”他工作的人。“标准……很复杂。需要对‘秩序’有潜在的亲和性,对‘噪音’有一定的耐受阈值……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神经信号图谱,需要具备可塑性和……某种独特的‘共鸣频率’。”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季梧秋和姜临月,“就像某些特殊的矿物,只有在特定的地质活动和压力下,才能形成美丽的晶体。创伤……尤其是濒临极限的创伤,往往能激发出最绚烂的‘纹路’。”

      他又一次将话题引向了她们!季梧秋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你看,” “雕塑家”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情绪,或者说毫不在意,继续用那种平板的、探讨的语气说道,“就像你,季顾问。愤怒与守护欲交织,如同炽热的岩浆在冰层下奔涌,这种极致的矛盾与张力,若能固化为‘形态’,该是何等……壮观的景象。”他的目光又转向姜临月,“还有你,姜法医。绝对的理性构筑的壁垒,在生死边缘被强行撕裂,露出的 raw 的神经末梢,那种冰冷与恐惧交织的颤栗……是顶级的‘素材’才有的质感。”

      他像是在品评两件稀世珍品,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赞赏?

      季梧秋猛地一拍桌子!左手掌心与金属桌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在整个羁押室里回荡!牵动右肩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但她强行稳住,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刃,死死钉在“雕塑家”脸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闭上你的嘴!收起你那套令人作呕的‘美学’!你不过是个躲在科技和扭曲逻辑后面的懦夫!你永远成不了艺术家,你只是个不敢直面生命、只敢在毁灭中寻找存在感的可怜虫!”

      这突如其来的、饱含情绪爆发力的斥责,让一直如同机器般平稳的“雕塑家”明显顿了一下。他脸上那层空洞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纹,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了一丝……类似于被冒犯的愠怒。他似乎无法忍受别人对他“工作”价值的否定,尤其是来自一个他“欣赏”的“素材”。

      姜临月在季梧秋拍桌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前倾了半分,是一个下意识的、准备干预或保护的姿态。看到季梧秋虽然激动但依旧控制着局面,她才缓缓站直,但看向“雕塑家”的眼神,已经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雕塑家”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不合格”的“素材”。最终,他脸上那丝愠怒消失了,重新变回一片死寂的冰冷,但这一次,那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一种被触及逆鳞后的、更加深沉的恶意。

      “你们打断了我的‘创作’。”他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嘶哑感,“但这只是暂停。‘衔尾蛇’不会停止追寻。而你们……”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人,这一次,不再带有“欣赏”,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如同标记猎物般的冰冷,“……已经被记录在案。你们的‘共振频率’……很有趣。组织里,会有其他‘鉴赏家’对你们感兴趣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明确表示,“衔尾蛇”组织已经注意到了她们,并且将她们视为了潜在的“目标”!

      季梧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知道,这不是虚张声势。从沈遇到“雕塑家”,这个组织的疯狂与危险程度一次次刷新她的认知。

      她强压下心头的寒意,挺直背脊,尽管这个动作让她伤处的疼痛更加尖锐。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更加锐利地迎向“雕塑家”。

      “那就让他们来。”季梧秋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来一个,抓一个。直到把你们这所谓的‘衔尾蛇’,连根拔起,彻底碾碎。”

      “雕塑家”看着她,嘴角最后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冰冷的、程序化的反应。然后,他彻底闭上了眼睛,仿佛对外界完全封闭,沉浸回了自己那片扭曲的意识世界。

      讯问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季梧秋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她缓缓站起身,动作因脱力和疼痛而显得有些迟缓。

      姜临月上前一步,几乎是与她并肩,一同向门口走去。

      在拉开羁押室的门,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季梧秋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身后那片沉寂,冷冷地抛下一句话:

      “你的‘永恒’,只会是监狱里不见天日的囚笼。”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扭曲的灵魂。

      走廊的光线略显昏暗。季梧秋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微微喘息着,额头的冷汗更多了。刚才那番对峙,消耗了她巨大的精力。

      姜临月站在她面前,沉默地看着她。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递水,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凝重,有对那赤裸威胁的警惕,也有一种……目睹对方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力量后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季梧秋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两人在寂静的走廊里对视着。

      无需言语。

      威胁已经摆在面前,前路更加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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