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哑》否以

3、3

　　那一日，晴空如旧，弋堇就着墙边的花花草草细心地打理。忽地一个影子堪堪打在她身上，她直起身，侧头去看。
　　来人将拳一抱，施施然一礼，“惊扰弋堇姑娘了，在下白楚，请问玉月公子现在身在哪厢？”
　　玉月公子？是说关杞柳吗？她举手往远处指去，府中最高的楼台，这当下，应是关杞柳在那里看书的时段。自相识以来，她便从未见过他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房。他说，在高处心旷则神怡，阅书讲究的是心境，一目远达天地，心大了，书自然看得也愈加舒畅。他还说，书房嘛，总归还是要有的，我还眼巴巴地等着有一天里面可以突然出来一个颜如玉呢。是了，他说话从来不曾正经过。可是，他对她说不用打扫书房，也万万不能进去的时候，那语气是万般正经和严肃的。看着她疑惑的表情，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嘿嘿一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是以，她知道这个府邸一共有几间房子，知道从花园一端走到另一端需要几步，知道她卧房到关杞柳的卧房怎么走才是最快的，却独独对书房里的一切一无所知，当然，除了牌匾上那关杞柳亲自写的硕大无比的“书”字。由此可见，关杞柳虽然话多，但本质上还是懒人一个。书房就写个“书”字，卧房就写个“寝”字，
　　按他的话来说，雅是发自肺腑的。什么叫雅，不是看这门上文邹邹的取名，而是看这个人的气质品性。家里门面弄得那么冠冕堂皇，未见过世面的人定然是要大赞特赞，由心底浮出些艳羡。见过世面且与其有交往的人，没准还得在肚里叽歪一回。由是，真雅，非府邸可考究判定的。既不是由府邸考究判定，自然就无需那些虚礼虚名来装饰自家府邸。劳心劳力，何必呢，人活着，不就为了图一个简单快乐。
　　一番大道理倒是说得滴水不漏，无奈，弋堇除了认可他的字还是不错外，打心底里还是很肯定地下结论说她碰到的这个人，天下第一无赖，原来同时也是天下第一的大懒。
　　从未见关杞柳有客到访，也并不见他带什么人回来过，今天却有人自发自觉地来找他，而且还是翻了墙头，款款地落在他的府邸里说要找他。
　　弋堇目送那人远去，愣愣地想着。
　　那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呢，素白的长衣，写意的墨色花纹，随身的翠玉长笛衬着他的手愈发的白皙剔透。甫一低头，额前的碎发便垂下来遮住了他光彩洋溢的眼眸。转身离去的时候，有风盈动，那一瞬是痴了的。谪仙谪仙，大抵就是这号人物吧。他叫什么呢？是了，他叫白楚。虽然她不识字，却也自觉他的名如他的人一样，清浅却不失动人。
　　许是太久未见除了关杞柳之外的人，她竟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去想白楚。待到醒觉已是接近正午。说来也怪，往日里，若他在府里，早已蹦过来，在她耳边吵嚷着让做饭，可是，现今，也未免太安静了。是还在跟那个白楚交谈吗？她举手搭在额际，往高楼看去，四面门窗紧闭，终是什么也看不分明。就着身旁水桶里的水净了净手，径自往高楼走去。好歹是要去看看的，就算是为了问问今天关杞柳是要吃些什么……
　　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抬手轻轻地敲了下门。良久没有人应。她疑惑地再次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人应。难道已经走了吗？微微的失落，似要确定般推开了那道紧闭的门。外面虽是光亮的紧，房里却是一片阴沉的暗黑。她走过去，打开原本紧闭的木窗，一股和风扑面而来，还未及细看，背后就响起一个有些疲倦的声音。“你来了？”
　　她回首，循着声音看去，那人此时正一手强自撑着从榻上起身，一手还犹自扶着额头。有那么一刻，她竟觉得她是不曾了解过他的。她见过涎着脸不正经的关杞柳，见过假装正经向她灌输歪理的关杞柳，甚至见过故作忧伤偶尔出神的关杞柳，但何曾见过这般疲倦到仿佛下一刻就要避世而去的关杞柳！
　　似是感受到她关切的目光，他扶着额头的手一放开，便展了笑颜看她，“阿花，本少爷今天心情大好，我们做饺子吃好不好？”
　　她一愣，却听他犹自撒娇，阿花，好不好吗？好不好吗？几疑下一刻他就要扑到她身上，拉着她的手左右摇晃。可是，他只是坐在榻上，一脸讨好地询问。她点点头，又往他看去。你要现在和我一起去吗？
　　他摇摇头，“阿花你先去准备，我把这里收拾一下就去哈。哦也也，真好，阿花要给本少爷做饺子吃。哦也也！”
　　真是个无赖。弋堇在心里无奈到极致，脚下不停地往厨房走去。
　　她未见的是，身后那个一袭紫衣的男子，正透过她打开的窗子往外看去，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看什么。只是良久这样呆呆地看着，连本搭在膝盖上的外衣跌落在地都犹自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