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禁区》雪顶小欣ovo

1、苦橙之撞

　　九月的教学楼走廊，是声音与气味的浑浊河流。新学期的喧嚣在这里汇聚、碰撞——拉杆书包轮子与地砖的摩擦声，少年们追逐打闹的欢笑声，还有各种牌子的洗衣液、洗发水、汗水混合而成的青春气息。

　　林辰贴着冰凉的瓷砖墙边行走，像一尾试图避开所有涟漪的鱼。他新换的顶级隔音耳塞将大部分噪音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只留下自己规律的心跳和呼吸。这种由理性构筑的秩序感，是他应对这个陌生环境的唯一铠甲。

　　还有三天。他在心里默数，还有三天，他就能完全适应这所新学校的节奏，将一切不可控因素纳入可预测的轨道。这是他转学多次积累的经验。

　　然而下一秒，他精心构筑的安全区骤然崩塌。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侧面传来，肩膀处传来钝痛。他撞上了一个带着松节油和矿物质气息的身体。怀里的新教材、笔记本，和一个装着素描工具的帆布包散落一地，发出刺耳杂乱的哐当声。

　　"抱歉。"

　　一个平静得近乎淡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辰抬起头，揉着发疼的肩膀，对上一双眼睛。那是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额前柔软的黑发有些过长，微微遮住了眉眼，但遮不住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是那个总独来独往的艺术生，陆衍。林辰在花名册照片上见过他，真人更显清瘦苍白。

　　林辰想开口说"没关系"，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一股难以形容的、极端苦涩的味道，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巨石，在他口腔里轰然炸开。像腐烂的橙子汁混合着未干的油画颜料，又带着一丝金属的腥锈气，浓烈到让他喉头紧缩，胃部一阵翻搅，强烈的呕吐感直冲上来。

　　他猛地捂住嘴，眼眶瞬间生理性地泛红，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陆衍只是默默蹲下，修长的手指先捡起了那个幸免于难的、沾满斑驳颜料的旧木质调色盘，仔细检查了一下，仿佛它比人更重要。然后他才开始收拾散落的炭笔和画纸。他的目光在林辰惨白的脸上和捂住嘴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普通的歉意或惊讶，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怜悯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被隐藏起来的探究。

　　这眼神比那诡异的味道更让林辰心惊。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像是被那种眼神和口腔里弥漫的苦涩共同烫伤，猛地后退半步，随即弯腰胡乱抓起自己的书本，几乎是落荒而逃，将那股令人作呕的滋味和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狠狠甩在身后。

　　是急性肠胃炎？还是最近转学压力过大导致的幻味症？他一整个下午都试图用理性镇压这场生理叛乱。数学课上，他疯狂演算复杂的公式；化学课上，他默背元素周期表。他用冰冷的逻辑和符号塞满大脑，试图驱散那顽固盘踞在味蕾上的异物感。稍有松懈，那苦涩的余韵便会卷土重来，提醒他那并非幻觉。

　　直到晚上的素描课。

　　他坐在前排，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石膏几何体的明暗交界线。铅笔在纸上划出规律的线条，但他无法集中精神。身后远处传来的、炭笔划过粗粝纸面的沙沙声，像羽毛一样不断搔刮着他的神经，比任何噪音都更让他心烦意乱。他知道，是陆衍。

　　突然，他的指尖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清晰的、火辣辣的痛感，仿佛正被粗糙的砂纸反复用力摩擦，皮肤下的神经末梢都在尖锐地尖叫。

　　他猛地缩回手，倒抽一口冷气，低头审视。

　　十根手指，干净修长，光洁如初，没有任何伤痕。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升，迅速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回过头，动作艰涩得像生锈的齿轮。

　　穿过大半个画室昏暗的光线，越过一个个埋头作画的同学，他的目光精准地钉在最后一排那个孤清的背影上。陆衍正微侧着身，对着画板，微蹙着眉，右手食指和拇指用力地在纸上涂抹着阴影。昏暗的、带着暖黄光晕的灯光下，那两根执着炭笔的手指指尖，隐约可见一片新鲜的、甚至有些破皮的红色擦痕。

　　……不是幻觉。

　　林辰猛地转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将那双微微颤抖、残留着鲜明 phantom pain （幻痛）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试图用新的痛感覆盖那诡异的旧痛。

　　他的世界，从这一秒起，被强行凿开了一道裂缝。而裂缝的另一端，明目张胆地连接着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充满苦涩与疼痛的未知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