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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再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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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花的妇科症候和烫伤其实并不严重,只是无尽头地折磨人,她被那些声色恶癖所害,常年眠食混乱、饮酒无度,身体与心情都相当地差——每次来容济堂问医,向陈大夫倾诉只言片语,是她难得的与正常人说话的机会,陈大夫医者仁心,也一向会竭尽所能安抚她。
“她最近一次来医馆是什么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伍英识问。
“本月初六,”陈大夫答得很快,“她那天发着低烧,脖颈两侧有明显瘀伤,只说要一些烫伤膏,我给她诊脉后又开了四副益气宁神的药,要说异常——”
陈大夫苦思良久,一副不甚确定的纠结神情,“等着抓药的时间,我问她近来如何,她忽然激动起来,恨恨咒骂起……似乎是什么爷?总之是风尘叹的客人,她说那人动辄打骂威胁,还随身带着刺刀,她不想见,却躲避不了。”
‘刺刀’这一关键讯息是初次出现,伍英识立刻和应万初对视一眼,追问:“什么样的刺刀?”
“不清楚。”陈大夫摇头。
“那除了刺刀,还有没有提到别的凶器?”
陈大夫还是说不清楚。
他脸色发白,一脸黯然,似乎仍无法从卿花被杀一事中缓过神来,应万初注视他片刻,想起范雅尔的话,便问:“陈大夫,范大夫不在医馆吗?”
陈大夫顿了一下,“大人说的是雅尔吗?”
应万初点头,“正是。”
陈大夫神色更沉,“雅尔她因为绮娘的事伤心过度,从县衙回来后,我让她先行回家歇息了,暂不用来医馆坐诊,大人怎么问起她了?”言罢,又露出惊愕,“难道,卿花姑娘被害,和绮娘……”
应万初并不正面回应,只问:“宋绮娘曾被人骚扰纠缠,范大夫说此事是师兄转述,她的师兄是?”
“我就是。”陈大夫道。
伍英识挑起了眉。
他在审完杨春芳后见缝插针看了范雅尔的证词,眼前这位既然是相关人证,索性再问他了一遍绮娘遇险的事,陈大夫一一作答,又道:
“抱歉,我本该和雅尔一起去县衙的,我和绮娘虽没说过多少话,但也算相识。只不过出城几日,今早刚回医馆,就碰到好几个着急的病人,实在走不开,只能作罢。”
伍英识点点头,和应万初眼神一对,两人起身告辞。
从容济堂出来,二人并肩在街上行走,出入此地的全是这病那痛的百姓,街上卖热茶水、汤饼的小摊贩散落各地,人员复杂、三教九流,伍英识再次充当护卫,闷声将上官一路护送转至另一条街,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应万初开口说话,终于叫他:
“大人……”
“英识……”
两道声音蓦地相撞,两人齐齐顿住,伍英识原本不想让他,但那句‘英识’梅开三度、威力不减,他哑然失声,手在虚空一抻,示意‘您先请’。
应万初便接着说:“那个‘牛爷’是厢军士兵,我们要想抓人讯问,不能越过他们行事,总要告知一声。”
“好办,”伍英识说,“大人修信函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三十里外的厢军驻地说明情况即可,虽然我们猜测那人还在城中,但也说不定他已经回了营地,县衙有权请他们配合办案、交出疑犯——这事老陶会很愿意去办的。”
应万初不得不提醒他:“他是有重大嫌疑,但陈大夫没有亲眼看见他纠缠宋绮娘,风尘叹众人也不能证明他昨夜现身过,我们始终缺一个人证。”
伍英识冷冷道:“等我们抓到他,就是他要给自己找个人证了——而且必须在入夜前就抓到。”
应万初心内重重一沉。
抬头看去,见赤日高悬、晴空万里,这一日已过近半,奔走数地、见人无数,事情却总是差那么一口气。
与此同时,在城门口的季遵道找了个偏僻拐角,稀里哗啦地扒完了一碗肉臊青菜饭——吃的时候费劲地抻着脖子,硬是一点儿没弄脏官服。
差兵又送了一碗水来,他接过去灌进肚子,擦擦嘴问:“怎么样?”
“刚才这么长时间,一辆进出的马车也没有,出城的人也就几个卖茶的老翁,全是熟面孔,这城门口平常都这样,也就临近关门的时候人才会多一些。”差兵老老实实说。
季遵道说:“行,去吧。”
现如今城门设下重卡,守城兵已经够用,季遵道抹了一把额头淌下的汗,决定这就带着丁掌去把城里几条主要街道都搜一遍。
——要是那狗爷真在城里,就是抓不住,怎么也吓一吓他。
拿了主意,便飞快又吃了一碗饭,丁掌等人方才也已轮着吃过了,片刻之后,众人重整旗鼓,声势浩大地巡街而去。
——正在棠阳坊的陶融却没吃东西的心情。
这一片地方和别处不一样,自从风尘叹赫赫有名地开了起来,周围清白人家搬走了大半,实在搬不走的,便把自家朝着那方向的门窗统统紧闭,轻易绝不肯开,但凡能被敲开了的,不是偷偷卖酒水饮食的小铺子,就是借着风尘叹的名号私下揽客的暗窑,陶县尉一双手拍得发麻发胀,门一开,净是些牛鬼蛇神。
一个多时辰卖力劳作一无所获,差兵看他从一家卖香脂的小作坊走出来,脸色奇差,只好小心翼翼来提醒要不要歇一歇、喝口水。
陶融看太阳偏西,摆摆手,说:“边上还有一家,这家门怎么又关得这么紧?”
差兵说:“是,恐怕还钉起来了,属下正要绕到后巷后门去看看。”
“我去吧,你们几个先去弄点吃的,动作快点。”
“陶县尉,我们……”
“别废话,去吧。”
打发走了差兵,他同样重整旗鼓,绕到了后边的巷子里,七拐八绕地摸着了门,一连拍它二十来下终于拍开,亮明身份后,屋主松了口气,好声好气道:“官爷恕罪。”
陶县尉自然没那个闲心追究什么罪——直入主题,问他家昨晚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物,或者听见什么可疑动静。
屋主立刻说没有,完全没有。
他们家把人住的屋子都改到了后院,从不听前面那些不成体统的动静。
陶融心里叹息,说:“行吧,要是想起来什么,就来县衙,有劳了。”
屋主哈着腰说‘是’,赔着笑说‘您客气’,接着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一声关上了家门!
陶县尉:“……”
正在这时,有个差兵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粗喘着说:“县,县尉,有消息!季司法抓到了疑犯!”
陶融吃了一惊:“真的?”
——自然是真,季遵道也想不到,不过是走了一遭常平街,居然就在眼皮底下看见了疑犯!
这人还毫无伪装、大摇大摆在街头喝茶!
他和丁掌等人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把人制服,捆了带回县衙——这可是彻彻底底一雪前耻了,今天这身官服没白换,简直头戴红冠、身披金鞍。
陶融心急火燎想回去,眼下却还剩几户人家没有走访,不得不咬牙接着拍门,总算问完回到县衙,才发现上官们还未开始审讯疑犯。
陶融十分不解,杵了杵边上那只神气活现的大公鸡。
“怎么回事?”
“等着你的消息回来一起审啊,这人毕竟是个兵,大人说必须慎重。”季遵道说。
陶融一霎时惶恐得几乎要落泪,赶紧过去禀报了。
虽然仍没有目击者,但疑犯人已在眼前,应万初和伍英识商量过后,正式开始讯问——仍由伍英识负责,应万初与陶、季二人旁听。
那‘牛爷’,和柳花画出来的样貌相比,更有一份阴沉狠厉之色,回县衙的路上一直叫嚣自己不是平民、身有军职、尔等胆大包天,等等等等。
进了讯问堂,伍英识直截了当道:“你如果真有军职,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携带利刃出营狎妓?老实交代,姓甚名谁、哪个营地哪个兵种?你现在可没穿军服,敢说一个字的谎,别怪我用刑!”
一番恐吓,那人虽冷静下来,眼底却一阵不屑冷笑,粗声粗气道:“泓州府厢军步军军械都副都头牛初九,见过伍县丞。”
伍英识皱眉:“你认识我?”
“当然,”牛初九笑了,“伍县丞当年武举之上,好不风光,我们这些名次过低的,恐怕入不了您的眼。”
“哦,”伍英识波澜不惊,“你既然也是武举出身,必然入了禁军,禁军武技不合格者才会降为厢军,你何止入不了我的眼。”
牛初九被刺痛,怒道:“那也不是你们常乐县草菅人命的由头!我没杀人!”
伍英识一拍桌子,“前天夜里四更时分,还有昨天晚上至今晨天明,你人在哪里?”
牛初九咬牙切齿回答:“前天在营地,昨天下午进了常乐县城,到明月酒楼喝酒——什么双雁巷、风尘叹,我一概不知。”
“可有人证?”
“有啊,”牛初九又一声嗤笑,“泓州府厢军步军都指挥使姚启明姚将军,他昨天亲眼看着我从营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