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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玉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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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玉扣
那枚被匆匆塞入手中的羊脂白玉扣,如同投入古井的炽热炭火,在江砚白沉寂的心底炸开无声的轰鸣。
回到榆林巷那间简陋的租屋,闩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他才在跳跃的油灯下,再次取出那枚玉扣。
莹润的玉石在昏黄光线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触手生温,玄色丝绳细腻坚韧,一如赠玉那人,外表张扬明烈,内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细腻与……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将玉扣紧紧攥在掌心,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方嘉钰指尖的温度,一路灼烫到心底。闭上眼,便是那少年转身逃跑时,绯红的耳根和仓促却掩不住欢快的背影。
“方嘉钰……”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唇齿间仿佛萦绕着桂花糯米藕的甜香,混杂着苏合香霸道又温暖的气息。这味道,这人,正以一种他无法抗拒、亦不愿抗拒的姿态,强势地侵入他早已规划好的人生轨迹。
他将玉扣举到眼前,对着灯光细细地看。玉质纯净无瑕,是上好的籽料,雕刻简约大气,价值不菲。这与他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与他这家徒四壁的租屋,格格不入。
就像方嘉钰本人,与他江砚白,本该是云泥之别。
可那双明亮得灼人的眸子,那笨拙又真诚的关切,那骄纵外壳下柔软的内里,却一次次冲破他设下的心防。
他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不过是循着计划,一步步引那骄傲的蝴蝶落入他精心编织的网。可不知何时,他自己却也深陷其中,被那团明艳的火焰吸引,贪恋那份毫无保留的暖意。
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玉面,江砚白深邃的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动容,有暖意,有一丝得偿所愿的隐秘欢喜,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与……近乎恐慌的珍视。
他该如何安放这份过于纯粹、过于炙热的心意?
良久,他取来一把小巧的刻刀,就着昏暗的灯火,在那玉扣平滑的内壁上,极其小心地、一笔一画地刻下了一个极小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钰”字。刻痕很浅,如同他此刻心底那份不敢宣之于口的悸动,隐秘而深刻。
然后,他解开了自己青衫内里那根同样陈旧、却浆洗得干净的白色系带,将这枚带着对方名字的玉扣,郑重地系了上去,贴身佩戴。温润的玉石贴着胸口微凉的皮肤,很快便被焐热,仿佛与心跳融为一体。
……
翌日,翰林院。
方嘉钰几乎是彻夜未眠,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心神不宁地来了。他既期待见到江砚白,又害怕见到他。不知道他收到那玉扣会是什么反应?会觉得他唐突吗?还是会……喜欢?
他坐在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目光时不时地飘向门口。
当那抹青衫身影如期出现时,方嘉钰的心脏骤然紧缩。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砚白,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
江砚白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步伐从容,神情淡漠,与平日并无二致。他甚至没有多看方嘉钰一眼,便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开始一如往常地整理文书,研磨铺纸。
方嘉钰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难道……他并不喜欢?或者,根本就没把那玉扣当回事?
一股失落的酸涩涌上鼻尖,他悻悻地低下头,用力地翻动着面前的卷宗,发出不小的声响,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又像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整个上午,编修厅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低气压。
方嘉钰浑身像是长满了刺,坐立难安,对待公务也心浮气躁,连连出错。而江砚白则始终沉默,只是在他第三次蘸墨不慎污了纸张时,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方嘉钰莫名感到一阵心虚和委屈。
午时将近,方嘉钰终于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想借口去如厕透透气。许是起得太急,又或许是心神恍惚,他脚下一个趔趄,竟朝着旁边堆放卷宗的书架栽去!
“小心!”
一声低喝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几乎是同时,一只稳健的手臂迅速伸了过来,揽住他的腰,将他猛地往回一带!
方嘉钰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了一个带着清苦墨香的怀抱。额头抵着对方微硬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沉稳有力的心跳。而他的脸颊,则不可避免地埋入了对方因动作而微微敞开的青衫衣领处。
就在那一瞬间,方嘉钰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了对方颈项间,那根陈旧的白色系带,以及系带上若隐若现的、一枚温润白玉!
他……他戴着了!
他竟将那玉扣贴身戴着!
方嘉钰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所有的失落、委屈、焦躁,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甜蜜。
江砚白的手臂还环在他的腰间,力道有些重,带着未曾平息的惊悸。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隔着薄薄的夏衣,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方嘉钰僵在江砚白怀里,一动不敢动,脸颊紧紧贴着那枚隔着一层布料、依旧能感受到轮廓的玉扣,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耳中嗡嗡作响。
江砚白也没有立刻松开他。他垂眸,看着怀中人通红欲滴的耳廓和微微颤抖的睫毛,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编修厅内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几个尚未离开的同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暧昧。
还是江砚白率先恢复了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手臂微微用力,将方嘉钰扶稳,然后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
他的动作很快,整理衣领的动作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仓促,仿佛想要掩盖什么。
“……站稳了。”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沙哑了几分,目光扫过方嘉钰依旧泛红的脸颊,便迅速移开,重新落回自己的书案,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亲密接触从未发生。
方嘉钰呆呆地站在原地,腰间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臂的力量和温度,脸颊上仿佛还烙印着那枚玉扣的轮廓。
他看着江砚白迅速恢复沉静的侧脸,和他那看似镇定、实则耳根处也悄然漫上绯色的模样,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甜得发齁。
他没有嫌弃!他戴着了!他还……还抱了他!
巨大的喜悦冲击得方嘉钰晕晕乎乎,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飘忽着走出了编修厅,连身后同僚们探究的目光都浑然不觉。
而在他身后,江砚白看似专注地握着笔,笔尖却在纸上停留了许久,未能落下一点墨迹。他微微垂首,青衫衣领之下,那枚紧贴胸口的玉扣,正随着他有些失序的心跳,传递着滚烫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