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盲悖论》familyY

23、心跳和节拍

　　选定歌曲后的第一次正式排练，安排在放学后空旷的音乐教室。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将木质地板染成温暖的橘色，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如同跳跃的音符。

　　谢觉予抱着借来的木吉他，随意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长腿支着，调试着琴弦。

　　他手指拨动，流淌出几个零散的、带着些许慵懒气息的和弦。阳光勾勒出他低垂的侧脸和微颤的睫毛，整个人像一幅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动态的油画。

　　祉桁则站在不远处，身姿依旧挺直，手里拿着那份被他对折得整整齐齐的歌词，眉头微蹙，像是在研读一份复杂的实验报告。

　　他的沉默与谢觉予的闲适形成鲜明对比。

　　“准备好了吗，大学霸？”谢觉予抬起头，嘴角噙着一抹惯常的、带着点戏谑的笑意，目光落在祉桁紧捏着歌词的手指上，“放松点，又不是物理竞赛。”

　　祉桁抬眼看他，点了点头，表情依旧严肃：“开始吧。”

　　前奏响起，是谢觉予指尖流淌出的、舒缓而深情的吉他旋律。

　　谢觉予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唱英文歌时咬字自然，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温柔：

　　“I found a love, for me…”（我找到了属于我的爱）

　　他唱得很自然，目光偶尔扫过歌词，更多的是随着旋律微微晃动身体，沉浸其中。当他唱到 “Darling, just hold my hand, be my girl, I'll be your man”（亲爱的，只需握住我的手，做我的女孩，我会成为你的男人）时，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轻飘飘地掠过了祉桁。

　　祉桁的part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声音比他平时说话更低沉一些：

　　“I see my future in your eyes…”（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我的未来）

　　他的唱法，果然如预料般，精准得像节拍器，每个单词的发音都清晰标准，音准无可挑剔，但……毫无波澜。仿佛在朗读一段严谨的学术论文。

　　谢觉予努力忍住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继续弹奏着。

　　副歌部分需要和声。谢觉予的声音如同明亮的星辰，引导着旋律，而祉桁的声音则像沉稳的大地，提供着坚实的基底。声音交织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化学反应产生了。

　　祉桁虽然缺乏情感渲染，但他强大的乐感和节奏感，让他的和声部分异常稳定准确，完美地托住了谢觉予稍显随性的主旋律。这种互补，竟意外地和谐。

　　“Baby, I'm dancing in the dark, with you between my arms…”（宝贝，我在黑暗中起舞，有你在我臂弯）

　　唱到这一句时，谢觉予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更柔，仿佛真的在诉说一个藏在黑暗中的秘密。而祉桁，在唱出 “with you between my arms” 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了谢觉予身上，看着他被夕阳镀上金边的轮廓，握着歌词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平稳的声线里，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下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却让谢觉予拨动琴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他抬起眼，看向祉桁。

　　祉桁也正看着他，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解析，而是带着一丝……困惑？像是在思考，为什么这句歌词会让他产生这种陌生的、心跳失序的感觉。

　　两人的目光在流淌的音乐中短暂相接。

　　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随着音符轻轻颤动，将两人缠绕。

　　“停一下。”谢觉予忽然停下弹奏，音乐戛然而止。他放下吉他，走到祉桁面前。

　　“这里，”他指着歌词本上那句 “dancing in the dark”，抬头看着祉桁，眼神里带着引导，像以前教他理解情绪时一样，“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比喻吗？不是在真的跳舞，而是形容一种……只有两个人知道的、隐秘的亲密和快乐。”

　　祉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映着的自己的影子，认真思考着。半晌，他点了点头：“类比于，共享一个无需对外界言明的、高维度的信息场。”

　　谢觉予：“……” 他扶了扶额，无奈又觉得好笑，“行吧，你这么理解也行。”

　　他放弃了解释比喻，换了一种方式：“那你唱的时候，可以……试着想象一下。想象一个场景，只有你，和你非常、非常在意的人，在一个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和……期待。

　　祉桁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看着谢觉予，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眼睛里，仿佛有复杂的程序在飞速运行。然后，他非常缓慢地、试探性地，再次开口，重复那句歌词：

　　“Baby, I'm dancing in the dark…”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那层坚冰似乎融化了一点点。依旧不够柔情，却多了一种……专注的、仿佛真的在凝视某个特定对象的重量。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谢觉予。

　　谢觉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迅速移开视线，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为了掩饰，他重新抱起吉他，声音带着一丝微哑：“对……就是这样感觉。再来一次，从副歌开始。”

　　音乐再次响起。

　　接下来的排练，氛围悄然改变。

　　谢觉予不再仅仅是完成演唱，他会在某些歌词处，故意将尾音拖长，带着点撩人的意味，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祉桁，观察着他的反应。

　　而祉桁，虽然大部分时间依旧唱得“正气凛然”，但在谢觉予那些刻意或不经意的“引导”下，他偶尔会流露出极其细微的、属于他自己的“理解”。

　　比如在唱到 “we are just kids” （我们只是孩子）时，他的嘴角会几不可察地牵动一下，像是在自嘲这种定义；而在唱到 “I have faith in what I see” （我相信我所看到的）时，他的眼神会变得格外坚定，如同在陈述一个经过严密验证的真理。

　　他们不再仅仅是合唱的搭档，更像是在用同一首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只有彼此能懂的对话。

　　排练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音乐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觉予收拾着吉他，状似随意地问：“感觉怎么样，大学霸？找到‘完美契合’的数据支撑了吗？”

　　祉桁将歌词本仔细地放回书包，闻言，抬起头，非常认真地回答：“和声部分的频率耦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二点七了。高于预期。”

　　谢觉予忍不住笑出声：“你就不能直接说‘配合得挺好’吗？真的好像一台稳定工作的机器。”

　　祉桁看着他笑，沉默了一下，然后补充道：“你的吉他，音色很好。你的声音……频率，很稳定。”

　　这大概是祉桁式的最高的赞美了。

　　谢觉予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他背起吉他，走到门口，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祉桁，窗外渐浓的夜色将他挺拔的身影衬得有些模糊。

　　“走了，”谢觉予说，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明天继续。”

　　祉桁看着他，点了点头。

　　在谢觉予转身离开后，祉桁并没有立刻走。他独自站在渐渐被暮色笼罩的音乐教室里，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刚才的旋律，和谢觉予带着笑意的声音。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

　　那里，心跳的节拍，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合唱时，某些瞬间的、不规律的紊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握着歌词时，因为某些歌词和某些目光，而微微发烫的触感。

　　数据，似乎开始出现一些……无法完全用逻辑解释的偏差了。

　　而这些偏差的源头，清晰无比，指向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