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静默和轰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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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流淌，空气里漂浮着书页的微尘和静谧。
祉桁已经进入了学习状态，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沙沙声，像一台精密仪器在稳定运行。
谢觉予坐在他对面，倒是难得地安静。他面前摊开的是物理课本和练习册，但注意力显然不完全在上面。他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笔，目光时不时地从书本移到对面那人低垂的眼睫上。
那道困扰了祉桁一上午的电磁学压轴题，此刻正堂而皇之地占据着草稿纸的大半江山。祉桁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陷入了某种思维瓶颈。
谢觉予观察了他几分钟，忽然停下转笔，伸手，用笔尾轻轻点了点祉桁正在反复推演的一个公式旁边。
“这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耳语，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你假设电场是均匀的，但题干里这个‘缓慢旋转’的边界条件，其实暗示了场强在空间上是渐变的。你试试用柱坐标下的拉普拉斯方程重新建模看看？”
祉桁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谢觉予指出的，正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别扭，却又被常规思路束缚住，未能第一时间跳脱出来的关键点！
这家伙对物理模型的直觉，敏锐得可怕。
他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惊愕迅速转化为一种被点亮的专注。他立刻低头，按照谢觉予提示的方向，在草稿纸上重新演算起来。
这一次，思路豁然开朗，那些原本纠缠不清的物理量在新的坐标系下，变得井然有序。
谢觉予看着他迅速进入状态，嘴角无声地勾起。他没有再打扰，而是重新拿起自己的笔，但这次不是在转，而是摊开了速写本。
他画的不是物理模型，而是对面的人。
线条流畅地勾勒出祉桁低垂的、专注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微微抿紧的唇线。阳光在他额前的碎发和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浅浅的阴影。谢觉予用炭笔细腻地捕捉着那份沉浸在思考中的沉静，以及偶尔因为找到关键而眉峰微扬的瞬间神采。
图书馆里依旧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空调运行的微弱声响。但在他们这张桌子周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场，里面充斥着思维的碰撞、无声的交流，以及某种愈发浓郁的、难以言喻的氛围。
祉桁终于解出了那道题，一种攻克难关的畅快感油然而生。他放下笔，轻轻舒了口气，一抬头，就撞进了谢觉予含笑的眼眸里。
“通了？”谢觉予问。
“嗯。”祉桁点头，目光落到谢觉予摊开的速写本上，看到了那个画中的自己。这一次，他没有像初次那样窘迫，反而仔细地看了看。
画中的他，依旧是专注学习的模样，但谢觉予的笔触似乎格外温柔，将那份理性思考的状态，描绘出了一种近乎神圣的美感。
“画得……还行。”祉桁有些不自然地评价道，算是他所能给出的最高赞誉。
谢觉予笑得更深了，他把速写本往祉桁那边又推了推：“送你了。”
祉桁愣住：“给我？”
“不然呢？”谢觉予挑眉，“我又不能把自己画的你贴在床头。”
“然后每天早上先起来花五分钟对着这张脸欣赏赞美，哇塞祉桁好帅，哇塞他五官好立体好端正，但有点难画。”
“虽然事实就是这样，与你以前的状态重合时的你真的很难画，这么好看的眼睛里面没有光，呆滞木讷，平时好不容易笑一次但就连笑的弧度也无可挑剔。”
“祉桁。”这是谢觉予第一次这么郑重的叫他的名字。
祉桁乖乖的与他对视，应该是光的原因，眼睛这个时候变的亮亮的，他在期待，也在打破之前的常规。
“你活得像一个完美但孤独的坐标点。”
谢觉予结束与他的对视，但祉桁一直保持动作盯着他的动作，眼睛眨了眨。
“但是现在有生气多了，多了很多可爱的表情，现在的你很好画，所以如果想让我把你画帅一点。”
“那就请保持你的这颗像现在一样有特殊起伏跳动的心。”
一段话，让祉桁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再次失序。
他看着那幅画，又看看谢觉予，对方的表情坦荡自然充满生趣，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最终，祉桁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将那张画从速写本上小心地撕了下来，对折好，夹进了自己那本厚重的《高等物理竞赛精讲》里。
动作完成，两人视线再次交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还学吗？”谢觉予问，眼神瞟向窗外明媚的阳光，“题也讨论完了，画也画完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理智告诉祉桁，他应该继续学习，他还有母亲发来的资料没看。但情感——那种陌生的、日益滋长的情感——却在怂恿他答应。
他看着谢觉予被阳光勾勒出柔和光边的脸庞，看着那双盛满邀请和笑意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变成了一个简单的音节：
“好。”
程序再次被“变量”修改了运行轨迹。
收拾好东西，离开图书馆，步入阳光下的那一刻，祉桁感觉像是从一个绝对理性的结界，踏入了一个充满未知与色彩的新世界。
而这个世界里，有谢觉予。
走出图书馆，午后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与室内空调的冷气形成鲜明对比。城市的喧嚣瞬间包裹上来，车流声、人声、远处商铺的音乐声，构成一幅生动的、多维度的生活图景。
祉桁站在图书馆高大的台阶上，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习惯了从一个封闭的学习空间到另一个，很少像这样，在学习的间隙，毫无目的地停留在喧闹的街头。
“接下来去哪？”他下意识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将主导权交出去的依赖。
谢觉予伸了个懒腰，画袋在他背后晃了晃，他眯着眼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然后指向街道对面一家看起来干净明亮的饮品店。
“先去补充点糖分和水分，大学霸。脑力劳动也是劳动。”他率先迈下台阶，回头朝祉桁一笑，“我请客，就当是……谢谢你上次的矿泉水，还有，收下我的画。”
理由充分，让人无法拒绝。
饮品店里冷气充足，弥漫着甜腻的果香和奶香。谢觉予站在菜单前，看得认真。
“你喝什么？”他问祉桁。
祉桁看着花花绿绿的菜单，上面充满了“波波”、“芝士”、“茫茫”之类他无法理解的词汇，眉头微蹙。“冰水就行。”
“不行。”谢觉予一口否决，指着菜单上一款，“这个，海盐芝士青提，少冰少糖，怎么样？听起来就很……嗯，像夏天的风。”
听起来很不像他会喝的东西。但看着谢觉予期待的眼神，祉桁那句“随便”在嘴里转了一圈，变成了：“……可以。”
等待的时候，两人站在柜台旁，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与图书馆里那种心有灵犀的静默不同，这里的安静带着点世俗的、无所适从的意味。
祉桁的目光掠过店里装饰的绿植，墙上贴的便利贴，最终落在谢觉予低头玩手机的侧脸上。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完全与学习无关的场合独处。
饮品好了。谢觉予将那杯清新的、上层覆盖着奶盖、下层是青绿色液体的饮料塞到祉桁手里，自己则是一杯简单的柠檬水。
“尝尝。”他催促道，自己先吸了一大口柠檬水，满足地叹了口气。
祉桁犹豫了一下，学着谢觉予的样子，低头含住吸管。冰凉清甜的液体混合着微咸的芝士奶盖滑入口腔，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层次丰富的味道瞬间炸开。很甜，但意外的……不讨厌。
“怎么样？”谢觉予凑近问，眼睛亮亮的。
“……还行。”祉桁客观评价，耳根却因为对方突然的靠近和这过于私密的“口味分享”而微微发热。
他们拿着饮料，没有目的地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其实，”谢觉予忽然开口，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柠檬片，“除了巴赫，我还听很多别的。”
“比如？”祉桁顺着他的话问。
谢觉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掏出了那只白色的耳机，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将其中一只递了过来。
这一次，祉桁几乎没有犹豫，自然地接过，塞进耳朵。
流淌出来的不再是结构严谨的古典乐，而是一首节奏轻快、带着些许迷幻色彩的英文独立音乐。女声空灵，电子音效如同闪烁的霓虹。
“这是……”祉桁有些诧异。
“另一个世界的BGM。”谢觉予笑着解释，随着节奏轻轻晃着脑袋，“是不是感觉，连街边的风景都不一样了？”
祉桁环顾四周。川流不息的车河，行色匆匆的路人，在耳边音乐的渲染下，似乎真的被蒙上了一层不同于往常的滤镜，带上了一种流动的、略带疏离的诗意。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同样的物理世界，可以通过不同的感官通道，被解读出完全不同的面貌。而谢觉予，就是那个不断为他打开新通道的人。
他们共享着音乐，并肩走在午后的街道上，手中的饮料杯外壁凝结着冰凉的水珠。不再需要讨论题目，不再需要竞争排名，仅仅是分享一首歌，一段路，一杯饮料，就构成了一种充盈而奇妙的满足感。
走到一个路口，需要等红灯。谢觉予忽然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祉桁握着饮料杯的手背。
“哎，你看那边。”他示意祉桁看马路对面广场上正在进行的街头艺术表演。
祉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就在他转头的瞬间，谢觉予的手指极其迅速地从他手背上掠过，轻轻勾了一下他的小指，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收回。
那触碰轻得像羽毛，快得像错觉，却带着惊人的电流，瞬间从指尖窜遍祉桁全身。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和迅速烧起来的耳廓。他甚至不敢转头去看谢觉予此刻的表情。
红灯倒数结束，绿灯亮起。
谢觉予仿佛无事发生，自然地迈开步子：“走了，大学霸。”
他跟在谢觉予身后，穿过斑马线，耳边是陌生的、迷幻的电子乐，嘴里是清甜微咸的青提味道，小指上还残留着那转瞬即逝、却烙印般清晰的勾连触感。
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原本航行在既定经纬度上的船，被一阵来自未知海域的风，吹向了完全陌生的、却星光璀璨的航程。
而掌舵的人，正走在他前面半步，哼着他听不懂却觉得悦耳的调子。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静默和轰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