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时间》童陆

12、追求

　　陆延没有接过牛奶，而是用一种陶舟难以形容的复杂眼神看着他，像是恼怒，又像带着困惑，问他：“什么意思？”
　　他总在问陶舟什么意思，似乎陶舟是个谜，令人难以琢磨透。
　　太阳高悬在陆延身后，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陶舟很久没能近距离看他，不舍得移眼，差点本能地回复“刚好多买一瓶”。
　　然而，在数个辗转不眠的深夜，陆延在树宇科技楼下说的每个字句，陶舟都反复回忆拆解，陆延说，他要爱人的坦诚。
　　这对陶舟是个无比陌生的课题，他仿佛牙牙学语的婴儿，艰难地吐出字句：“我想，我想追你，”他将牛奶递过去，“给你。”
　　我想？
　　这个词听起来很陌生，是陶舟第一次使用。
　　陆延耳朵动了一下，没有说话，目光落在陶舟拿着牛奶的手上，身体微不可察地前倾几分。
　　陶舟下意识蜷起指头，上面全是淋漓的伤痕，没有几个完好的指甲和皮肉，很丑。他怕陆延觉得他在卖惨或者逼迫，不由得解释：“你需要的话就喝，不需要的话放在旁边，保洁阿姨会收走的。”
　　他把牛奶放在引擎盖上，交代一句“我回操场了”就离开了。
　　陆延盯着车上的牛奶看了一会儿，拿起来走到旁边修剪灌木的师傅面前。
　　陶舟走到一半，掏出他的mate60pro，镜头倍数拉到7，看到陆延果然没有收。
　　他静静站定几秒，苦涩一笑，旋即又生出些许轻松和高兴，毕竟陆延没有说不准追他。
　　没有拒绝就是有机会，这也是陆延教他的。
　　回到操场，他们的摊位围满一圈人，老袁看到他像看到救星，念叨着他终于回来了。
　　他们准备了瓶子吸纸、塑料杯留声机等互动型的游戏，不少学生排着队参与。
　　让老袁喊救命的是个叫《火焰神掌》的实验，表演起来像“杂耍”，聚着的人群一多半是被火焰掌的海报吸引来的。
　　老袁小时候烧土灶被燃掉过眉毛，对火有些畏惧，他们说好这个实验由陶舟负责。
　　陶舟低声对他说抱歉，深深吐出一口气，利落地卷两下袖口，走到桌子前专心工作。
　　他做视频经验丰富，很会引导观众情绪。他先是让大家猜，台面上的不知名白瓶和黄色洗洁精哪个是关键道具，不少人反其道而行之，笃定地猜测是黄瓶。
　　陶舟没有揭晓答案，而是在水中加入黄瓶洗洁精，用手搅出沫。先前答黄瓶的人比出胜利的手势，得意地哈哈大笑。
　　紧接着，陶舟平静地拿起白瓶，将里面的丁烷气体充入水中，咕嘟咕嘟冒出半盆气泡。然后歪头微微一笑，对人群道歉：“忘记说是多选题了。”
　　获得嘘声一片。
　　陶舟把产生的泡泡单手捧出，另一只手拿着特制的超长打火机对准手掌，做打火姿势。
　　旁边在玩其他游戏的人，不少也翘起头观望，屏气凝神，一时间这一小片区域竟然显出诡异的安静来。
　　啪——
　　明黄耀眼的火焰一跃而起，窜得老高，将陶舟的手熊熊燃烧起来。
　　前排的人群下意识向后退开一步，空气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哇哦声和掌声，有人拿出手机在录视频，还特意叫了一声陶舟的ID。
　　火焰持续六七秒才熄灭，陶舟专注地看着它燃尽，这才抬起脸，面对别人的镜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开始解释实验原理。
　　直到下午三四点，人流变少，两人才有时间坐下休息。
　　老袁呼哧带喘：“累死我了，就咱两今天这工作强度，最受欢迎摊位评比高低得占一席吧。”
　　操场出口处放着投票箱，每人一票，票选出最受欢迎的摊位，前三名的奖励分别是5万、3万、2万元现金，此外第一名可获得南城大学科普嘉年华绝版纪念徽章一套。
　　陶舟不得不承认，今天这么拼，除去敬业和热爱，也有想拿第一名的心思在。
　　因为正常来讲，赞助商会是颁奖嘉宾。
　　“希望可以，”他顿了顿，用商量的语气问：“如果拿到第一名，钱全部给你，纪念徽章留给我可以吗？”
　　“没问题，钱还是平分，那徽章我要着也没用，你拿着吧。”
　　这场景很像那则新闻，浙江夫妻幻想中五百万因分钱不均大打出手，当时陆延锐评：这点钱就打？
　　陶舟现在再回忆起，那时心中郁郁难安的感觉逐渐模糊，只隐约记得陆延傲娇的模样。
　　陶舟应下老袁的话，看到有同学走来，再次起身招呼。
　　下午五点，投票截止。五点半，闭幕式开始。
　　陶舟整了整衣服，理顺头发，老袁还以为他为能否得奖而紧张，自信地拍胸脯：“不说第一，前三肯定有咱们！”
　　他冲老袁微微笑一下。
　　台上领导抑扬顿挫地发言，陶舟频频侧头，听得心不在焉，盯着第一排赞助商的空位置看，人还没有来。
　　激昂的颁奖音乐响起，台下一阵骚动，微不可闻的议论声四起，台上主持人慷慨激昂，老袁握着拳头，也不由自主期待起来。
　　“第一名的科普摊位是——”
　　“3号摊位！让我们恭喜袁志鹏先生，陶舟先生。”
　　老袁撞一下他的肩膀，陶舟这才反应过来，端起微笑，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台，目光却不死心地扫过全场。
　　然而，直到闭幕式结束，陆延都没有出现。
　　象征胜利与荣耀的徽章此刻被他囊入掌心，只带来冰凉的金属触感。
　　失望的心情并未维持多久。
　　陶舟到家没顾得上吃晚饭，就开始剪视频，这期属于vlog，不需要精细的剪辑，因此剪得很快。
　　在即将把视频成品导出的那一刻，他心念一动，翻回去早晨开幕式那几秒，把拍到的陆延背影和侧脸打上马赛克。
　　因为陆延不太喜欢上镜。
　　知道这事还是恋爱之后，陶舟一度以为陆延是拍照狂魔，有段时间几乎随时随地拿着手机对准他。
　　自习要拍，因为认真。
　　喝牛奶要拍，因为健康。
　　坐着发呆要拍，因为很乖。
　　暖气烘得脸蛋红扑扑要拍，因为可爱。
　　陶舟发现他在拍自己就四肢僵硬，笑容瞬间消失，整个人散发出拿不上台面的感觉。但是陆延永远在夸他，没有表情很酷啊，这个姿势停顿很有街舞的感觉，只拍到圆乎乎的脑袋也好喜欢。
　　似乎在陆延的镜头下，他总是千般好看万般可爱，于是他渐渐放松随意起来，沐浴在镜头外拍摄者的爱意中。
　　他慢慢生出勇气，举起手机对准陆延，陆延这时总是笑得灿烂，弯下眉眼，梨涡更显得亲切。
　　没多久，陶舟敏锐地察觉到，陆延的笑意不及眼底，像是某种程式化的条件反射。
　　“你不喜欢我拍你吗？”
　　“喜欢，你干什么我都喜欢，”陆延顿了顿，轻轻碰了碰陶舟耳垂上的小痣，坦白：“我小时候参加社交场合比较多，所以不太喜欢拍照。”
　　从那之后，陶舟只偶尔拍些合照，不再执着于拍陆延。
　　做好模糊处理，陶舟导出视频，邀请老袁设置成共创模式发布出去。
　　看到成功发出视频，陶舟松了一口气，去冰箱拿个三明治，边吃边走向阳台，远眺放松眼睛。
　　夜色浓重，树叶在风的鼓动下哗啦啦响，有稀疏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大颗水珠顺着往下滑出深色印迹。
　　吃完他拿起手机看评论区，网友们一如既往玩梗，他捡着有意思的回复几条。
　　在准备退出APP时，陶舟发现私信里有一条互关好友的消息提示。
　　延边港：[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有马赛克？]
　　陶舟记得这个ID，上次他提心自己小心抄袭风险，自己没听，后来真的酿成风波。那之后陶舟就关注了他，还私信感谢过，不过对方很高冷，只回复不谢。
　　“延边港”这话听着不客气，像是质问，陶舟思考片刻，询问：[请问是拍到你了吗？如果不愿意出镜的话，我这边可以编辑重新上传。]
　　延边港：[只是问问，那个人有什么特别的。]
　　如果是平时，陶舟会觉得这种信息很冒犯，但不知是这个ID里的“延”字，还是提出的问题，让他忽然有股对陌生人倾诉的欲望：[因为他不喜欢出镜。]
　　延边港：[他是谁？]
　　这时候，窗外的雨点忽然变得密集，把玻璃打得噼里啪啦响。陶舟看了下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他犹豫片刻，回复：[不好意思有点事。]，随即拎着两把伞出了门。
　　树宇科技所在的园区仅有少量地面车位，大部分是立体停车场，从大楼走到停车场这段路是露天的。他并不知道陆延在不在公司，但还是想去看一下。
　　到树宇科技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陶舟发现五楼最西侧办公室没有亮灯，陆延不在。他轻呼一口气，有些失落，转念一想，又弯起唇角，替陆延高兴，看来今天没怎么加班。
　　正准备发动车辆离开时，车窗发出“叩叩”两声。陶舟偏头一看，慢慢睁大眼睛，启动键彻底忘记按。
　　是陆延。
　　陶舟不敢眨眼，感觉像是梦里的场景——陆延主动理他。
　　他想解锁车门，结果手一用力，按到了启动键，大灯瞬间闪动，在黯淡的园区里异常显眼。陶舟连忙关掉，拉两下才拉开车门，他站在陆延面前，距离不过半米。
　　这场景似曾相识，去年冬天，几乎相同的位置，陆延冷冰冰地掰开他的手，对他说太迟了。
　　而这个春天，融化了陆延的冰冷，他并不冷漠，只是非常平淡地问：“怎么在这里？”
　　似乎太难以置信，陶舟还没缓过神，呆呆地答：“下雨了，我来送伞。”
　　“伞呢？”
　　陶舟愣了一下，小跑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把两把伞拿出来，又从车尾绕回来，拎着伞递给陆延。
　　陆延的眼睛垂着，落在伞上，但没有去接。
　　见状陶舟反应过来，语气低落：“不下了，”他缓慢地把伞收回。
　　身后响起几道喇叭声，车挡着路了。
　　又是这样，陶舟的运气似乎总是不好。他不好意思挡住路，也舍不得就这样走开。他隐约有种感觉，陆延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于是他问：“我想给你发消息，可以吗？”
　　话音落下，世界就此寂静，陶舟只能听到自己鼓动的心跳声，眼中只剩陆延英俊冷淡的面孔，等待着这个人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