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时间》童陆

11、单身

　　吃饭的地点定在新房附近的商业综合体，三楼是蒋尧点名要来的湘菜馆，四楼是棋牌室。
　　约好六点钟，陶舟到得早，百无聊赖地在包厢里掼蛋杀时间。
　　不多时，门被推开。
　　蒋尧率先进来，身旁跟着一个男人，步伐矫健，穿着黑色的套头连帽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透着一股年轻人的鲜活气息。
　　陶舟收起手机，站起来迎上去，蒋尧嘿嘿一笑，停下来介绍道：“陶舟，这是我们学校闻煜老师，你猜猜他教什么的？”
　　闻煜身形气质像是体育老师，但这话不方便说，总有种骂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感觉，陶舟懒得琢磨随意猜：“物理老师吗？”
　　“学长猜错了，我教信息技术。”闻煜略夸张地摊开手，笑道：“如果我学物理，那我们早在大学就认识了。”
　　这话留着音，怎么接都好接。陶舟回了句学弟好，招呼他们坐下点菜，又说出去给李析同打个电话。
　　蒋尧拦下他，比个剪刀手，“同哥在楼下呢，找着车位最多两分钟。”又对闻煜说，“今天赶巧了，全是你学长，我们今天这是校友局。”
　　话音未落，李析同到了。
　　包厢是长桌，李析同直奔陶舟身旁空位置，一张娃娃脸亲和力十足，倒才像学弟，“什么校友？背着我组建联盟了啊。”
　　蒋尧挑眉，笑起来：“谁让你来得晚？而且我们可不是联盟，闻煜是你的直系学弟。”
　　“对我来说才是晚，直到今天才结识两位学长。”闻煜把点菜用的陶舟的手机递还给他，黑亮的眼睛藏满热情。
　　陶舟推给李析同加菜。
　　在场全是李析同的学弟，要真这样称呼，他得跟唐僧一样坚韧才经得住念叨，索性说：“也别学长学弟了，叫我名字就行。”
　　“同哥，我就不客气了，”闻煜也不扭捏，转过头又问，“我能叫你陶舟吗？”
　　陶舟有些晃神，陆延曾经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他似乎明白蒋尧介绍闻煜的原因了，于是温和地说：“你比我小，不如叫我舟哥吧。”
　　菜不一会儿就上齐了，几人都开着车，没有喝酒，边吃边聊，气氛还算热烈。
　　得知李析同是树宇科技高管后，闻煜笑着回忆感慨：“我去年春招给树宇科技投过简历，到二面被刷了，早知道来找同哥帮忙了。”
　　知道内情的蒋尧瞄一眼陶舟的脸色，岔开话题：“别听他瞎讲，他一个富二代，不继承家业还去别人公司打工会被打断腿。”
　　闻煜冲陶舟眨眨眼，解释：“那会儿崇拜陆延学长，他从小就是别人家小孩，想进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陶舟似乎有些惊讶：“是吗？”
　　“当然，听爸妈说他最近好像要订婚，所以我又被催婚了，我现在的主线任务就是脱单。”难得有陶舟感兴趣的话题，闻煜语气轻快地分享八卦，顺便夹杂着某种暗示。
　　蒋尧单手扶额，眼看闻煜连环精准踩雷，他朝李析同使个眼色。李析同不接茬，反而略有深意地看了眼陶舟。
　　陶舟好像并不在意前男友的消息，平和地安抚：“你很年轻，按自己的规划来就很好。”
　　“我本来也觉得父母太着急，但是现在感觉，遇到合适的人，早点定下来也不错。”闻煜意有所指。
　　合适的人？是指陆延和绿衣女孩吗，的确是很合适。陶舟的思维和语言似乎分家了，说话全凭本能，“这样也很好，祝你早日遇到合适的人。”
　　闻煜脸上的笑凝滞一瞬，随后淡下几分，成年人的拒绝向来留有余地，这祝福已然表明态度。既然没有缘分，他也洒脱，拿起饮料杯碰了一圈，“行啊，那学长们有心帮我留意着。”
　　后来的饭桌和牌桌，大家进退有度，没了目的交往反而轻快，倒算得上投缘。
　　说来也巧，牌局一散，晚上被频繁提及的某人就给李析同发来消息。
　　陆延：析同，上次关节电机硬件测试报告电子版明天上班发我一份，有个数据需要核验一下。
　　李析同撇撇嘴，以示对资本家的鄙夷，回了个OK。又发：听说你要订婚了？
　　没有半分钟，陆延电话直接打过来。
　　“你从哪里听说的？”
　　“这不重要吧，重要的难道不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该知道的人指谁？”
　　“我不清楚啊。”
　　“李析同，不信谣不传谣。”
　　“我没问题啊，别人就不知道了。”
　　“挂了。”
　　“……”
　　李析同撇撇嘴，不跟没礼貌的学弟计较。
　　生活一如既往向前，转眼就是南城大学的科普嘉年华。
　　场地选在西操场，前一天下午，因为老袁飞机晚点，陶舟独自进校布置摊位，等到把游戏道具、传单、立牌都安顿好，夜幕悄然降临。
　　天色昏暗，路灯还没有亮，操场上的身影变得模糊难辨。
　　陶舟沿着暗红色跑道，向出口方向走，经过主席台时，发现下方挂上一条横幅，写着“热烈祝贺南城大学科普嘉年华圆满成功！——树宇科技”。
　　原来赞助商是树宇科技。
　　陶舟盯着横幅看了很久，直到路灯亮起才离开。他难得地真心实意开心起来，真好，陆延想做的事情成功实现了。
　　大四那年，南城大学百年校庆上，很多杰出校友出席，最夸张要数一位77级的学长，以个人名义捐赠十亿人民币。
　　陶舟也是睁圆双眼，晃着陆延的胳膊小声惊呼，反应过来立刻捂住嘴。陆延蹙着眉，看起来不太高兴，头靠近陶舟，小声说：“我以后肯定也能捐。”
　　可能怕陶舟觉得他在说大话，又补充道：“但那应该要很久，不过30岁之前，我肯定能赞助学校的活动！”他指指前排的位置，保证：“到时候我们能坐第一排。”
　　陆延的雄心壮志实现一大半，成为了赞助商，如果他明天出席活动，应该会是第一排的位置。
　　陶舟走出操场，脚步顿了顿，转往图书馆的方向。他的车停在南门停车场，但此刻，他突然想去中心湖，看看那几只白天鹅。
　　他坐在最邻近湖的台阶上，也是第一排。
　　湖边间隔很远才有一顶路灯，并不明亮，看不清湖面有没有天鹅。湖水倒映着树木人影，微微荡漾，将淡淡的光亮晃得细碎。
　　或许是刚刚结束回忆，陶舟恍惚觉得远处一道颀长的身影是陆延，他情不自禁起身追过去。没跑两步又停下，笑自己天真，就算树宇科技是赞助商，就算陆延真的会出现，也不该在今晚。
　　而且，陆延有新感情了，不会想见到他，他更不应该打扰。
　　陶舟此刻愿意承认，他没那么伟大，他很在乎、很难受，不想祝福陆延和别人。
　　他垂下眼睫，调转方向，回家。
　　嘉年华活动开幕式是早上九点，开始前半小时，陶舟和老袁在摊位面基成功，老袁比视频里还要壮很多，五官刚毅正气，是典型的山东男人。
　　陶舟昨晚布置得周全，他们一时无事，随意闲逛拍些素材。这次路过主席台时，陶舟发现，横幅旁边多出一张易拉宝。
　　上面印着知名校友陆延和树宇科技的介绍。
　　老袁见他不挪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称：“早知道这么赚钱，我也该学计算机哈哈。”
　　陶舟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还好，还好他想过陆延会来，翻遍衣柜试来试去，最后穿着白色打底衫，套着一件宽大的浅蓝色衬衫，甚至抓了头发，整个人清爽干净。
　　他吐气平复，整了整衣领，问：“我看起来怎么样？”
　　老袁竖起大拇指：“帅！”
　　这时，有个着志愿者马甲的女生，搬起易拉宝朝器材室去。
　　陶舟眼里浮起疑惑，问：“同学，为什么收起来？”
　　女生闻言回头，回答：“昨天收到通知，他不一定来的，早上我摆忘了。”
　　陶舟觉得心像放飞的风筝，一松一紧全不由己。忽然取消行程是公司有事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不等他道谢，女生忽然“咦”一声，看向他身后，又绕过头看看易拉宝。
　　陶舟身体一僵，慢慢蜷起手指，似有所感。
　　“陆先生？”
　　“是我。我已经请秘书联系活动处王老师，易拉宝不用撤了，多谢。”
　　女生脸上因为紧张泛起红晕，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
　　陶舟喉结滚动，没有回头，小声对老袁说：“我们走吧。”
　　陆延没有出声，看来他是对的，不打扰是对的。
　　作为嘉年华唯一的赞助商，在开幕式上，陆延诚意十足地感谢南城大学计算机专业，笑称树宇科技一大半人才来自母校，发言庄重不失风趣，陶舟含笑认真听完。
　　提问环节，学妹学弟们五花八门问题很多，陆延耐心作答。最后一分钟时，有个学弟语出惊人：“学长单身吗？”
　　台下瞬间哇哦起来，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台上的陆延，看来大家都很八卦。
　　陶舟喃喃自语：“不是了。”
　　老袁震惊：“啊？”
　　“没想到最后一问是私人问题，”陆延微笑着，甚是得体，“但可以回答，我是单身。”
　　什么？
　　陶舟猛然抬头。
　　不是……不是要订婚了吗？
　　比起不知何处来的消息，他当然更相信陆延。
　　陆延说自己是单身。
　　陆延是单身！
　　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得救之后才惊觉自己是如此后怕，又是如此幸运。这意味着，他或许有机会，以全新的、更会爱人的自己，去重新认识陆延。
　　陶舟全身都在轻微颤抖，他无比庆幸，自己竟然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于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浪费，他的视线就此锁定，再也无法移开。发言结束回到第一排的陆延，口唇似乎有些发白，却没有喝桌上备着的茶水。
　　陶舟默默掏出手机，加急点下一瓶悦鲜活牛奶。
　　陆延说陶舟固执，其实自己也不遑多让，不喜欢的茶水一口不沾，喜欢一个牌子的牛奶就会一直喝。
　　外卖送得很快，五分钟后，牛奶距离陶舟只有200米。
　　但是此时，开幕式结束了。
　　现场像是炸了锅，气氛欢腾，纷乱的人群各自去往自己的方向，领导们从后台退场，学生们按着兴趣随意在摊位闲逛。
　　陶舟飞快地跟老袁说了句：“不好意思有点事，麻烦给我十分钟。”
　　他与外卖小哥双向奔赴，终于赶在陆延消失在视线前拿到牛奶，迈开腿穿过人群，在停车场追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四下无人，陶舟轻轻喘息，把牛奶递到陆延面前，“陆延，喝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