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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槐枝惊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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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沧权近来总觉得妹妹东方灵衡不对劲。往日里上蹿下跳、能把憬清殿掀翻的小丫头,竟破天荒整日闷在房里,门扉紧闭,不许任何人打扰。做了她多年哥哥,东方沧权心里门儿清——老妹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这预感没出几日便应验了。
清晨的憬清殿薄雾未散,东方沧权正埋首处理朝务,案前文书堆积如山,指尖的狼毫刚蘸饱墨,殿外老槐树的枝桠忽然“哗啦”一响。
“哥哥!”
清脆的笑声裹着晨露落下,东方灵衡扒着槐树枝桠,裙摆垂在半空,笑得眉眼弯弯。
东方沧权吓得手一抖,掌心的墨石“砰”地砸在金砖地面,瞬间四分五裂。乌黑的墨汁飞溅开来,溅上殿内洁白的玉壁柱,蜿蜒成几道狼狈的墨痕,整座大殿霎时乱了章法。
更糟的是上次那只狸猫,又双叒叒被这动静吓炸了毛,“嗖”地蹦上殿堂尖顶,爪子上沾着的墨汁甩得满地都是,黑爪印错落有致,活像幅乱糟糟的写意画。
东方沧权低头,只见自己月白色的衣角上,也洇开了一团墨渍,与周遭的狼藉相映成趣。
他沉默了半响,目光从狼藉的大殿扫到尖顶上炸毛呲牙的狸猫,再落到槐枝上还在偷笑的妹妹身上。
下一秒,憬清殿内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东!方!灵!衡!老子数到三,你他妈给老子死下来!”
槐枝上的东方灵衡半点不惧,反而笑得更欢,脚尖在枝桠上一点,竟像只轻捷的灵雀般晃了晃:“哥哥别急呀,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说罢她抬手一扬,怀里不知掏出些什么五彩斑斓的玩意儿,哗啦啦撒了下来。竟是些晒干的花瓣、磨圆的石子,还有几串叮当作响的草编铃铛,混着没干的墨点,落在满地狼藉里,更添了几分乱象。
尖顶上的狸猫被铃铛声惊得“喵呜”一声,爪子一滑,竟带着几缕墨痕从殿顶溜了下来,“咚”地撞在玉柱上,又弹到东方沧权脚边,尾巴炸得像把扫帚,蹭得他衣摆又多了几道黑印。
东方沧权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数着:“一——”
“哎呀,哥哥生气的样子好吓人!”东方灵衡故意拖长了调子,手抓着槐叶晃悠,“我还学会了爬树摘槐米呢,这可是要给你泡茶喝的!”她说着就伸手去够枝头的白絮,身子一探,险些从半空栽下来。
“二——!”东方沧权的声音已经带了咬牙切齿的破音,伸手就想去接,却被地上的墨渍滑了个趔趄,险些站稳不住。
东方灵衡这才见好就收,嘻嘻一笑,借着枝桠的弹力,轻盈地跃到殿外的石阶上,落地时还故意跺了跺脚,溅起几点墨星。她跑到东方沧权面前,仰着小脸邀功:“哥哥你看,我没摔着!”
看着妹妹脸上沾着的墨点、手里攥着的槐米,再看看身后狼藉的大殿、满地的黑爪印,还有自己一身的墨渍,东方沧权深吸一口气,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三——!东方灵衡,你今天要是能完整走出这憬清殿,算我输!”
话音未落,他伸手就去抓妹妹的后领,东方灵衡早有准备,哧溜一下就蹿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做鬼脸:“哥哥追不上我!要罚就罚那只狸猫,是它先踩脏地板的!”
尖顶上刚稳住身形的狸猫:“???” 喵呜一声,悲愤地蹿进了花丛,留下又一串黑爪印。
东方沧权站在原地,看着跑远的妹妹和愈发混乱的大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最终化作一声无奈又抓狂的长叹:“造孽啊——!”
东方灵衡刚蹿到殿门口,就撞进一个温香软玉的怀抱里。来人一身月白绣竹纹的广袖长袍,发间簪着支素银竹节簪,指尖还捏着把半开的青竹团扇,正是刚从府外祈福回来的长姐东方静芜。
“慢点跑,仔细摔着。”东方静芜声音温软,伸手稳稳扶住她,目光扫过她脸上的墨点和身后狼藉的大殿,还有殿内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的东方沧权,眼底顿时漾起笑意。
东方灵衡像抓住救命稻草,立刻躲到她身后,只露出半张脸冲东方沧权做鬼脸:“姐姐!哥哥要罚我!”
东方沧权的火气刚要冲上来,见了东方静芜,硬生生憋回去大半,只咬牙道:“阿姐,你看她,把憬清殿弄成什么样了!还有那满地的黑爪印,我这一身的墨渍,全是她闹的!”
东方静芜抬手替东方灵衡拭去脸上的墨点,又看向殿内的狼藉,莞尔一笑对东方沧权道:“沧权,灵衡还小,贪玩是天性。再说这墨渍溅在玉柱上,倒像幅天然的墨竹图,也未必难看。”
她转头看向躲在身后的东方灵衡,语气依旧温和:“不过灵衡,闯了祸总要承担的。不如你去把槐米洗净晾干,再陪着下人把大殿收拾干净,给你哥哥赔个不是,好不好?”
东方灵衡眨了眨眼,见长姐帮着说话,立刻点头如捣蒜:“好!我这就去!”说着就想溜,却被东方沧权一眼看穿,伸手按住了她的后领。
“想跑?收拾完了再算总账!”东方沧权脸色稍缓,却依旧没松口。
东方静芜轻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团扇:“好了,沧权,灵衡既已认错,不如就罚她给你泡一壶槐米茶赔罪。我刚带回些上好的雨前龙井,正好给你们尝尝。”
尖顶上的狸猫像是听懂了,试探着溜下来,蹭了蹭东方静芜的裙角,发出软糯的喵呜声。东方静芜弯腰抱起它,指尖拭去它爪子上的墨渍:“这小家伙也受惊了,一并罚灵衡给它梳毛喂食吧。”
东方灵衡噘着嘴,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乖乖点头:“知道啦!”
东方沧权看着长姐温和的眉眼,再看看一脸“乖巧”的妹妹和那只谄媚的狸猫,终究没再发作,只是闷声道:“收拾不干净,看我怎么罚你!”
东方灵衡苦着脸被东方沧权押去后厨洗槐米,手里攥着那把白絮,一边搓洗一边偷偷瞪向蹲在旁边舔爪子的狸猫:“都怪你,要不是你踩那么多黑爪印,哥哥也不会这么生气!”
狸猫“喵”了一声,仿佛在反驳,尾巴扫过她的手背,沾了点水渍,倒像是在撒娇。东方灵衡被它逗得没了火气,伸手戳了戳它毛茸茸的脑袋:“算了,原谅你了,待会儿给你多添点小鱼干。”
洗好槐米晾在竹匾里,她又领着两个小丫鬟去收拾憬清殿。玉柱上的墨渍不好擦,她踮着脚用湿布蹭了半天,额角渗出细汗,脸上又沾了些灰,活像只小花猫。东方沧权坐在案前,表面上继续处理文书,眼角余光却总忍不住往她那边瞟,见她踮脚时险些摔倒,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笔杆,却硬是没出声。
东方静芜端着龙井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她将茶盘放在案上,笑着拿起一块干净的锦帕走过去:“累了吧?先歇歇,喝口茶再弄。”
东方灵衡接过锦帕擦了擦脸,瞥见东方沧权案上的茶盏还是空的,眼珠一转,拿起晾好的槐米,跑到茶炉边:“我来给哥哥泡槐米茶!”
她笨手笨脚地往茶壶里放槐米,又倒了沸水,水汽氤氲中,槐米的清香混着龙井的醇厚漫了开来。她端着茶杯送到东方沧权面前,献宝似的:“哥哥,你尝尝!”
东方沧权抬眼,见她鼻尖沾着点槐花粉,手指还带着水汽,茶杯里的茶汤清澈,飘着几朵白絮。他没说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压下了方才的烦躁。
“好喝吗?”东方灵衡睁着大眼睛追问。
他“嗯”了一声,声音依旧淡淡的,却没了之前的冷硬。东方静芜坐在一旁摇着团扇,看着兄妹俩的模样,眼底满是笑意。
这时,狸猫忽然蹿到案上,爪子搭在茶盘边,盯着东方沧权手里的茶杯喵喵叫。东方灵衡一把将它抱下来:“不许闹,这是给哥哥的!”
谁知狸猫挣扎着,竟将桌上的一方砚台碰倒了,墨汁顺着桌面流下来,恰好滴在东方灵衡刚换的浅粉色裙摆上,晕开一大片黑。
东方灵衡“啊”了一声,看着裙摆上的墨渍,眼圈瞬间红了。东方沧权刚放下茶杯,见状眉头一皱,却没发火,只是起身拿起旁边的干净帕子,弯腰替她擦了擦裙摆上的墨痕,动作难得轻柔:“哭什么?不过是块布料,回头让绣房再做一身就是。”
“可是这是姐姐送我的生辰礼……”东方灵衡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委屈。
东方静芜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无妨,不过一件衣裳。再说这墨渍滴在粉裙上,倒像缀了朵墨花,别致得很。”她转头看向东方沧权,“不如就让绣娘顺着这墨痕绣几只蝴蝶,反倒成了独一份的样式。”
东方沧权点头:“就这么办。”他看向东方灵衡,语气缓和了不少,“收拾完了,带你去街上买新的布料,想要什么花色都依你。”
东方灵衡眼睛一亮,委屈顿时烟消云散,拉着东方沧权的袖子:“真的?那我要桃红的、柳绿的,还要绣小兔子的!”
“都依你。”东方沧权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殿内的墨痕渐渐被擦干净,槐米茶的清香萦绕不散,狸猫窝在东方静芜怀里打着呼噜,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三人身上,暖融融的。憬清殿里不再是之前的狼藉,反倒满是温情脉脉的烟火气。
午后的街市褪去了晨雾,变得热闹起来。东方沧权换了身藏青锦袍,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东方灵衡,东方静芜则一身素雅衣裙,抱着那只已然安分不少的狸猫,一行四人慢悠悠走在青石板路上。
东方灵衡眼睛都看直了,街边绸缎庄的幌子迎风招展,各色布料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她挣脱东方沧权的手,一头扎进最热闹的“云锦阁”,指尖抚过光滑的云锦、柔软的蜀锦,嘴里不住惊叹:“姐姐你看!这桃红的好艳!还有这柳绿的,像刚抽芽的嫩枝!”
老板见是贵人临门,连忙上前招呼:“几位公子小姐,小店刚到一批苏绣云纹锦,还有上好的缂丝,您瞧瞧?”
东方灵衡的目光落在一匹粉白相间的缂丝上,上面绣着零星桃花,恰好与她弄脏的裙摆颜色相近。她拉着东方静芜的袖子:“姐姐,我想要这个!让绣娘在墨渍那儿绣只兔子,肯定好看!”
东方沧权走上前,指尖拂过布料,质地细腻光滑,点头道:“就拿这匹,再挑两匹你喜欢的花色。”
东方灵衡立刻喜笑颜开,又选了桃红配珍珠绣线的云锦,还有一匹柳绿暗纹的蜀锦,怀里抱得满满当当,活像只囤货的小松鼠。
正说着,狸猫忽然从东方静芜怀里挣脱,“嗖”地蹿到柜台底下,叼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竟是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浑身雪白,只有尾巴尖带点黑,正怯生生地叫着。
老板惊呼一声:“哎呀,这是昨日进货时不小心混进来的,还没来得及处理呢!”
东方灵衡眼睛一亮,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奶猫,指尖戳了戳它软乎乎的肚皮:“好小一只!太可爱了!哥哥,我能把它带回家吗?”
东方沧权刚想拒绝,就见她抱着小奶猫,眼圈亮晶晶的,活像当初求着他养狸猫时的模样。东方静芜笑着帮腔:“灵衡喜欢,便带着吧,两只猫作伴也热闹。”
他终究没狠下心,只是无奈道:“养可以,不许让它再闯祸。”
东方灵衡立刻点头如捣蒜,抱着小奶猫不肯撒手,连布料都忘了拿。
回到府中,绣娘早已等候多时。东方灵衡小心翼翼地脱下弄脏的粉裙,指着裙摆上的墨渍:“张嬷嬷,你帮我在这儿绣一只圆滚滚的兔子,旁边再绣几朵小野花,好不好?”
张嬷嬷是府里最资深的绣娘,端详着墨渍的形状,笑道:“小姐放心,老奴保管绣得别致。”她拈起绣针,红线如蝶翼翻飞,墨渍边缘渐渐勾勒出兔子的轮廓,雪白的绒毛、粉粉的鼻头,恰好将墨痕完美遮掩,反倒像是兔子卧在花丛中,浑然天成。
东方灵衡趴在一旁看着,眼睛都不眨,时不时给张嬷嬷递绣线,嘴里还念叨着:“再给兔子绣个小胡萝卜!”
东方沧权坐在一旁看书,眼角余光却总被她的身影吸引。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落在她专注的眉眼上,连带着那只趴在她膝头打盹的小奶猫,都显得格外温顺。
傍晚时分,裙摆终于绣好。东方灵衡迫不及待地换上,转了个圈,裙摆飞扬,墨渍化作的玉兔栩栩如生,与缂丝上的桃花相映成趣,比原来的样式还要别致几分。
她跑到东方沧权面前,得意地晃了晃裙摆:“哥哥你看!好看吗?”
东方沧权合上书,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好看。”
东方静芜端来刚泡好的槐米茶,看着眼前雀跃的妹妹和神色柔和的弟弟,眼底满是暖意。狸猫和小奶猫依偎在脚边,时不时发出软糯的叫声,庭院里槐香阵阵,满是岁月静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