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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汽笛声里的时间褶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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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班车的汽笛声像块浸了水的海绵,闷闷地压在窗玻璃上。林砚之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笔身上的"砚"字在昏暗里泛出银白微光,与沈彻口袋里露出的怀表碎片形成微妙的共鸣——那碎片边缘的齿轮纹路,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与钢笔笔尖的纹路咬合。
"三点十分。"沈彻的声音打破沉默,他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表盘的玻璃裂成蛛网状,指针却固执地卡在三点十五分的位置,"还有五分钟。"
沈明靠在桌旁,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痂皮裂开的纹路像极了实验室那盏炸裂的酒精灯灯芯。"末班车每次到站都会停留七分钟。"他的目光掠过墙上的挂钟,钟摆停在三年前火灾发生的时刻,"但只有三点十五分那一秒,时间的褶皱会松开一道缝。"
林砚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挂钟的玻璃罩上凝着层薄薄的水汽,水汽里浮现出模糊的人影:三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正围着实验台,中间的人拿着怀表,侧脸轮廓与自己重合,左手握着的钢笔在图纸上划出银线,银线落地时化作了现在手里的这支钢笔。
"那是怀表第一次运转成功的瞬间。"沈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要把时间的褶皱熨平,让错过的人能重新遇见。"他突然笑了笑,笑声里裹着玻璃碎渣似的涩,"现在倒好,我们被困在自己织的褶皱里了。"
沈彻的喉结动了动,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碎片。碎片在他掌心发烫,边缘的齿轮开始自主转动,转得越快,沈彻的脸色就越苍白。"每次靠近钢笔,它就会这样。"他把碎片递向林砚之,"像是在......认主。"
林砚之刚要伸手,钢笔突然发出嗡鸣,笔尖弹出半寸银亮的金属丝,丝的末端卷着个极小的齿轮——与怀表碎片上缺失的齿轮完全吻合。他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好的工具会自己找到要修补的东西。"
"它在等碎片。"林砚之的指尖悬在碎片上方,能感觉到两股力量在互相拉扯,像两块被磁铁吸住的铁屑,"但沈明说需要你的血激活。"
沈明抬手按住自己的痂皮,指甲轻轻一挑,血珠立刻渗出来。"不是普通的血。"他走到两人中间,将血珠滴在怀表碎片上,"是带着记忆的血。"血珠接触碎片的瞬间,齿轮转动的声音突然拔高,像小提琴的弦被绷紧到极致。
窗外的汽笛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显的撕裂感。林砚之看见车窗上的水汽开始流动,汇成三条细流:一条流向沈明,在他脚边凝成实验室的钥匙;一条流向沈彻,在他掌心化作半块烧焦的怀表链;最后一条流向自己,缠绕在钢笔上,化作爷爷刻字时的指纹。
"记忆会顺着血液流进碎片。"沈明的声音有些发飘,他的身影在灯光下变得透明,像张被水浸湿的纸,"我快撑不住了......火灾的记忆正在反噬。"
林砚之突然想起水汽里的画面:火灾那天,沈明手里的酒精灯倒在实验台上,火苗窜起时,他第一时间扑过去盖住了怀表,自己却被火焰卷住。而沈彻冲进火场时,手里攥着的是林砚之落在地上的钢笔——原来他们从那时起,就已经在守护彼此的碎片了。
"三点十四分。"沈彻的声音带着紧绷,他把怀表碎片放在桌上,碎片与桌面接触的地方浮现出圆形的印记,印记里刻着"时间闭环理论"的核心公式,"准备好了吗?"
林砚之点头,将钢笔放在碎片旁边。银线末端的齿轮轻轻搭上碎片的齿轮,像两滴即将相融的水珠。沈明的血珠顺着桌面的纹路流过来,在两物之间汇成小小的血桥,血珠滚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每滚过一寸,墙上挂钟的指针就跳动一下。
"记住,要同时握住它们。"沈明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只剩下声音还飘在空气里,"你的记忆,沈彻的怀表,我的血......三样凑齐,才能撑开那道缝。"他顿了顿,像是在看沈彻,又像是在看过去的自己,"还有,别让怀表完全复原。留一道缝,给时间留点喘气的地方。"
林砚之刚想问为什么,汽笛声突然尖锐起来,像被人捏住了喉咙。墙上的挂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玻璃罩彻底粉碎,钟摆落地的瞬间,指针终于挣脱蛛网,指向了三点十五分。
"就是现在!"沈彻抓住林砚之的手,两人的指尖同时触到钢笔与怀表碎片。
银线与碎片的齿轮猛地咬合,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林砚之感到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涌上来,脑子里炸开无数记忆的火花:实验室的晨光落在怀表上,沈彻递来的咖啡杯沿的温度,沈明抢过自己的钢笔在图纸上画笑脸,爷爷刻字时老花镜滑到鼻尖的模样......所有画面交织成一张网,网的中心是现在握着的两只手。
怀表碎片开始重组,缺损的齿轮被钢笔的银线补上,表面的焦痕褪去,露出底下锃亮的金属。沈明的血珠在表盘上凝成细小的指针,指针转动时,房间里的一切都开始倒退:墙上的挂钟自动复原,地上的玻璃碎片飞回罩子,沈明透明的身影重新凝聚,只是这次,他的白大褂上没有火燎的焦痕。
"快停下!"林砚之突然想起沈明的话,用力想抽回手,却被一股力量牢牢吸住,"再转下去会完全复原的!"
沈彻的脸色也变了,他试图掰开林砚之的手,掌心的温度却让怀表转得更快。"它在吸收记忆!"他的声音带着惊慌,"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变回三年前的样子,重新经历火灾!"
林砚之看着怀表上渐渐清晰的刻度,突然想起爷爷刻字时说的另一句话:"留三分缺憾,才能让东西活得更久。"他猛地低头,用牙齿咬住钢笔的笔帽——那是爷爷特意加上的铜制笔帽,此刻正泛着与怀表碎片相斥的冷光。
铜与银的相斥力瞬间爆发,钢笔与怀表碎片之间的银线突然绷断。怀表在最后一刻停住,表盘中心留下一道细小的裂痕,裂痕里渗出淡淡的晨光,像极了实验室窗户透进来的第一缕阳光。
汽笛声戛然而止。
房间里的一切静止了。沈明的身影停在半透明的状态,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沈彻握着林砚之的手还没松开,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林砚之手里的钢笔笔尖,还凝着最后一滴银亮的液珠。
墙上的挂钟开始正常走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窗外传来鸟鸣,不是末班车那种机械的鸣响,而是带着晨露的清脆啼叫。
林砚之看向沈彻,发现他口袋里的怀表碎片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块完整的怀表,只是表盘中心那道裂痕依然存在。"我们......"
"出来了。"沈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他抬手抚摸怀表的裂痕,指尖触到的地方传来温热的脉动,"但留了道缝。"
林砚之低头看自己的钢笔,笔身上的"砚"字旁边,多了道极细的银线,线的末端缠着个极小的齿轮——正是从怀表上扯下来的那部分。他忽然明白,沈明说的"给时间留点喘气的地方",是让他们带着记忆的碎片往前走,而不是彻底回到过去。
沈明的身影渐渐化作光点,飘向窗外。"告诉沈彻......"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在时间的另一头等你们。"
光点消散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不再是昏暗的站台,而是铺满晨光的林荫道,道旁的长椅上坐着个戴老花镜的老人,正低头擦拭一支钢笔,笔身上的"砚"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林砚之的眼睛突然热了。
"爷爷。"他轻声说。
老人抬起头,笑着朝他招手。
沈彻碰了碰他的胳膊,递过怀表:"走吧。"
林砚之握紧钢笔,与沈彻并肩走出房间。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关门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沈明留在桌上的那滴血,已经化作了实验室那盏修好的酒精灯,正燃着温暖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