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河》春鹿银灯

9、少年2

　　长安城里的名寺古刹——大安国寺，它位于长乐坊，始建于睿宗景云元年，因为睿宗曾封为“安国相王”而得名。
　　开元初年，又以寝殿之材修葺了弥勒殿，因而香火更旺。
　　陛下如今仰佛慕道，上有所好，下必有甚者焉，加之这大安国寺是皇家寺院，香火自然是连绵不绝。
　　大安国寺本就财力雄厚，更有陛下的慷慨解囊，布施支持。如今主持圆寂，从上到下的僧人都为这场葬礼投入了万分的精力。
　　落日，忽然有一对官员车马停于寺院山门外，一名素色常服的人由寺僧引导至禅院。
　　这人金发碧眼，鹰钩般的鼻梁，看起来刚过而立之年。
　　此人是来自栗特国的，名叫康莫与，虽然只是一介商人，但是量和气度都十分出众。
　　听闻他与净空和尚是旧相识，今日迟暮时赶来应该是听闻好友圆寂，特意赶来吊唁的。
　　寺僧对于这位故人也是熟识，几番寒暄后，自然地把他引导至大雄宝殿外侧。
　　康莫与在佛前案上燃了三炷香。双手持香举至眉心，躬身合十，默念悼词：大师禅德深厚，今圆寂西归，康莫与谨以香烛供奉，愿早登极乐。
　　抬头，香尽后插入香炉。
　　又向代主持行合十礼，痛心道：“康某与大师平生想来投缘，愿捐银千两，助寺院修葺，为大师祈福。”
　　了然躬身回礼：“康大人慈悲，贫僧代净空大师谢过，大师在天有灵，必感大人盛情。”
　　佛教教义讲究“生死看淡”，不可在死者灵堂上过度哭闹，因此康莫与心中虽然悲怆，却也只是与主持再次合十道别，按照约定留下功德疏。
　　李去尘向外看去，楼下依旧是人头攒动，挨挨挤挤，但一墙之隔的西苑则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负责打扫的小和尚在打扫洒水，他们的背后则是大安国寺主持净空的灵堂设置地点——大雄宝殿。
　　净空主持生前颇受主持器重，大殿门外左侧设置了临时香案，供朝廷官员吊唁时敬香，香案处摆放了一个铜质香炉，旁立“官员吊唁处”的木牌。

　　灵堂设置于大殿之中，主持的灵柩为楠木材质，表面雕刻莲花纹、卷草纹，棺盖覆黄色锦缎，绣有梵文“俺嘛尼叭尼哄”，安放在佛案前方，背靠佛像，象征“归依佛陀”。
　　灵柩两侧各置一盏青铜长明灯，灯座雕刻力士托举造型，灯油为酥油，照亮了往生之路；佛案上额外摆放三盏琉璃灯，呈三角分布，灯光映得佛像与灵堂愈发肃穆。
　　香案上摆放着苹果、柑橘、石榴各三颗，置于青盘内，由专门的沙弥每日更换。
　　这些水果都寓意着幸福圆满和福德绵长，只是他们如今祝福的人冷冰冰地躺在棺塚之中，恐怕再多的福分也是无缘消受了。
　　她朝着屋内里的灯吹了一口气，霎时间屋内一片乌黑，在屋子里的小沙弥以为没了灯油，急急忙忙起身离屋去拿香油了。
　　李去尘自飞檐处翻身而下，身形如同惊鸿一般折转，只掀起一丝清风，稳稳落在香案之上。
　　世人常言为逝者讳，无论人生前贫贱贵富，死后多少都有几份惧她敬她之意。
　　李去尘虽然桀骜，但是对于死者，毕竟还是多了一分尊敬。
　　面对躺在灵柩里的主持净空，李去尘鞠了一躬，随即拱手致歉，道一句：“叨扰了。”
　　接着翻身入棺，俯身跪在尸体上面，把棺材里面的前前后后都搜查了一遍。
　　李去尘把那位主持上上下下都捏了一遍，她越摸越是奇怪，这具躯体瘫软不似人形，要细细说起来，就像是案板上的那摊软肉，混无筋骨。
　　从净空薨逝那天到现在，足足也有半个月的时光了，这具躯体上却没有任何腐臭味，纵然是冬天尸体腐败地慢些，也有庙内的香火味掩盖，但是绝对躲不掉李去尘的鼻子。
　　李去尘面色一沉，手开始下移直腹部，轻轻按压，净空的腹部没有任何膨胀，她又上移探入喉咙，天突穴一按，又不停拍他的脸颊。
　　净空脸色依旧呈现出死灰色，嘴里含着的饭含依旧不动，看起来这个人真的死得透透的了。
　　思绪流转间，李去尘主意一定，不再执着于是否找到玉带，从棺中一跃而出，落地轻捷无声。
　　这回面对着香案，李去尘没有了刚才的恭敬肃穆，随手拿走了果盘之中的苹果和几个柑橘，塞到了腰包里。
　　游好闲蹲在屋脊上望风，每日灵堂都有弟子守灵诵经，只除了留意长明灯，确保香油充足
　　李去尘递给他一个柑橘，游好闲下意识地说了句“谢谢”。
　　而后才反应过来李去尘刚才去了哪里，脸色微微一变，质问说：“这个柑橘哪里来的？”
　　“从香案上那里拿的。”李去尘很坦诚，咬了一口苹果，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谢谢，我不饿。”他还没有饿到吃灵堂上的东西。
　　“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
　　李去尘摇了摇头，游好闲的失望溢于言表。
　　他等了好几柱香的时间，居然什么都没收获到，只能在心中暗想这或许是天意吧。
　　“比如，他的法器禅杖，念珠什么的。”
　　李去尘几乎失笑：“你以为我是贼？”
　　游好闲茫然问：“不然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看我身上穿的是布衣，就把我当贼？”
　　不过她的行为确实挺像是一个贼的，李去尘倒是造访过不少皇室豪族的宅邸，也拿走过不少东西，但她从来不认为那些行为叫偷。
　　游好闲面色一红，方觉自己失言，但是少年人的热血劲上了头，又不肯认错，只能梗着脖子说:“”
　　“其实还有点别的收获。”
　　“什么？”
　　“尸体被调换了。”
　　“换那具尸体干什么？难道有什么特殊癖好？”心中一阵恶寒，游好闲浑身鸡毛疙瘩都要立了起来。
　　吐出苹果核，李去尘慢慢开口：“或许是尸体里面藏了别人需要的东西。”
　　“例如什么玉带的。”
　　“在哪里？”
　　“我哪里知道？”李去尘以为游好闲在询问玉带的位置，随口接了句。
　　“我是问你住在哪里？”游好闲说话经常上句不对下句，李去尘已经适应了他的说话方式。
　　李去尘撂下一句“长乐坊”后，足尖轻点，罗裙翻飞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
　　“嗯，他自称叫游好闲。”
　　温良玉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又立即恢复自然：“名字起得不太好。”
　　李去尘憋笑道：“是不太好，但是比朱雀还是要强一些的。”
　　温良玉放下手中的活，瞪着李去尘说：“你想说什么？”
　　李去尘转移了话题：“他们三人的名字，师兄想好了吗?”
　　“嗯，朱颜、青黛、白术如何？”
　　“同他们三人说过吗？”
　　“已经说过了，都无意见。”
　　“还是要早些学啊，”李去尘轻蹙眉尖，“师兄他们该不会不想学吧。”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那句话说得有道理。”
　　“什么？”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李去尘对着外面越来越胖的的月盘，“时间难得啊。”
　　“凡人不过百年弹指间，朝来暮往，光阴难得。”
　　“那你还把时间浪费在那么多事情上，”温良玉白了她一眼，“你告诉我你这么多年获得了什么？”
　　“我只是选择了一种我喜欢的生活方式，师兄，”李去尘叹了一口气，“我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是开始是迫不得已，。”
　　“我喜欢流浪，我永远不会把我钉在某处。”李去尘脚步轻盈，“纵然看不见河山，但是我还能听见，我还能感受，我还能说，甚至我还能记录。”
　　李去尘眼中爆发出某种近乎狂烈的情绪：“这就是我所喜欢的，想要一辈子的，师兄你懂吗？”
　　温良玉看着李去尘。
　　李去尘看着他。

　　终于李去尘憋不住了，“噗嗤”一笑：“师兄认识这个人？”
　　“认识，不过就是一个少年人，几日前曾给他看过病。”
　　“几日前？”
　　身上还残留着淡淡药香，李去尘就推测那少年人应该是不久前受过伤，还估计是不轻的外伤，今日两人一同，那少年人脚上动作明显迟钝，估计是拉扯到伤口了。